「当真没有?」贺鹏远拧著的眉松不开,仍是不放心地追问,「你可别瞒我。」
「就算有又如何?难不成大哥还要回家去责问?」莫綮瑛摇了摇头,「於事无补又何必呢?莫为个外人伤了和气。」
他的话让贺鹏远哑然一阵,复仓促地道:「你绝不是外人。」
「只要大哥这般想便已足够了。」莫綮瑛微笑著岔开话题,「除了这个,还有其他想问的事吗?」
这近八年间的事情他其实不想再多提,提了,不过是多了些愧负与隔阂;既是无法有任何帮助的事情,又何须提起?
「这」贺鹏远顿了顿,极想问他离家多久、离家後又做了些什麽?但想到始作俑者是自己,就不敢问。
「大哥?」莫綮瑛将他唤回神,「怎麽了?」即使从他眼中知道了隐约,他仍是装傻地问,好转开那不想再提的事情。
「没事。」贺鹏远深吸口气,才正色地问:「你与卫无攸的交情如何?」
「无攸?大哥怎会突然问这个?」他微怔了下,立刻装著不在意地反问,为自己斟杯茶水啜饮的同时暗自思索起来。
为什麽他会突然问这问题?而且摆明是直冲无攸而来,莫非他在宫里见到或听到了什麽?是後者的话还可推诿,若是前者凤帝怎可能会如此不小心?
「瑛儿,先回答我的问题。」
被他沉声一唤,莫綮瑛才不得已的放下杯子看著他,「我与无攸方相识三、四个月,虽谈不上生死与共,刎颈之交,倒也称得上是无所不言。」
无所不言?「你能确定他任何事都对你说?」
「大哥想问什麽还是直说吧!」听他质疑的口吻,莫綮瑛溢发确定地暗自叹息,「是否发生了什麽事?」
「这我瞧见了--」贺鹏远感到难以启齿地顿了顿,思索著该不该说得直接,「你可知道你那朋友跟凤帝」
「我知道。」果然如此。他悠悠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了些无奈。
「你知道?」贺鹏远愕然地瞠目以对,跟著沉声责备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与他交往,而且引以为友?」
莫綮瑛轻轻一震,默然无语地直视著贺鹏远。他话中有明显的指摘,虽早知道他会如此看待这样的关系,仍不免受到了伤害。
但若一切是不该,为什麽还会发生?为什麽还会有这种情感?他微张开口想问,却只是苦笑著将话给咽入肚子?。
见他笑得酸涩且眼神彷佛带了些轻愁,直看得贺鹏远心疼起来,不由得放软语调道:「我不是责备你,只是」
他才开口,莫綮瑛就迅速截断他的话,「敢问大哥,『士之相交,温不增华,贫不改弃,历四时而不衰,遭夷险而不易。』,如何解之?」
突然的问题让贺鹏远征了一下,才会意过来简短地道:「这指的是,朋友之间的交往不会因为对方贫富与否而改变,也不会因为时间与险阻而易动。」回答完後,他颇不赞同地皱眉说:「但这与那不可相提并论。」
莫綮瑛并不理会,继续问:「再请问,何谓君臣分际?」
「君为主,臣为子;所谓君要臣死,则不得不--」他答著,陡地一震,瞠目看著眼前人不敢置信地喃道:「身为一国之君,皇上他竟然--」
「为人君上,凤帝并无错处。」莫綮瑛制止了他想出口的话,静静地说:「君王也是人,伦常亦不脱人情。而人情,不就是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吗?情既然是人的本能,那麽是爱是欲是惧是恶,都该与旁人无关,也与身分地位无关,不是吗?」
「可--这明明不应该!」贺鹏远忽然将握紧的拳击上桌面,「这是有丧伦常之事,就算是」
「既然是不该,又为何会有?」莫綮瑛冷冷一句反诘,说得贺鹏远哑然无语後,轻唤地自语道:「这就是人心人情啊,真爱上了谁又有法子能说不爱便不爱?若能,世间又何来为情所苦呢?」
他静静地说著,静静的神态却隐含著一抹酸楚,淡淡沁人贺鹏远的心底,让他涌起一阵近乎迷惑又疼惜的情绪。
他伸出手想握住莫綮瑛的手,却在接近後莫名地犹豫了,空气瞬间凝滞住。窗外陡地吹进风来,在寂静屋内掀起一阵轻微的啪啦声响;两人同时回头一看,才见到桌上摊开的书本被风吹起,正兀自翻动著。
「啊,我忘了收书了。」莫綮瑛说著站起了身,快步走到案前收起书本放回架上後走到窗边,手文在窗□上对外微笑道:「起风了,已经是秋天了啊!」
看著他低语的淡笑,姿态微傲却带些洒脱,贺鹏远彷佛被牵引般地起身走了过去,与他一同站在窗边,眼神却是紧盯著身边的人儿无法稍移。
风吹得发梢飞扬、衣衫飘荡,更衬出他一身清瘦嶙峋。身边的人有令他温暖熟悉的温馨感,却也带著令人悸动的陌生,亦是令人怜惜。
「大哥,今日在宫中所见之事,请别跟他人提起。」静了半晌,莫綮瑛突然开口请求道。
他知道贺鹏远并非说长道短的个性,他只怕他对素有往来的朋友不会提防,万一走漏消息对任何人并非好事。
「我明白,只是--」贺鹏远此时也已冷静下来,带些喟叹地道:「你与他往来,我著实担心你。」
他虽能明白错不在卫无攸,只不过他还是难以接受与他有所往来;因为他无法不去想他与凤帝的关系,更担心瑛儿会受到影响。
「大哥」莫綮瑛沈默一阵,彷佛挣扎地用手指把紧窗棂,「若今日是我爱上一个男子,你会如何想?」
「你?」贺鹏远一怔,心头倏地一紧,凝视著他疾问:「与谁?」
「只不过是设想。」莫綮瑛忽然转头看著他,深吸一口气後,彷佛下定决心般地清晰道:「若我说,我爱上了大哥呢?」
他嘴上玩笑般的笑得轻松,眼神却是直直的对上贺鹏远,彷佛再认真不过。
「瑛儿!」贺鹏远骤地一震,喝道:「不许胡说!」他可知自己在说什麽?这种事情岂是可以玩笑的!
一声斥责令莫綮瑛浑身一震,脸色顿时刷白。他早知道早该知道他会这麽说,怎麽还会笨得去问出口!
「瑛儿,大哥不是故意凶你。」见他受伤的表情,贺鹏远暗悔不该大吼,於是放软了语调:「可这种事玩笑不得,你清楚的不是吗?」
说著,他伸出手想像以往般拍抚安慰他,却被莫綮瑛别开脸闪过他的碰触;大手登时顿在半空,进退失据地僵著。
沈默无语已取代方才的柔和温馨,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深深的鸿沟。
「我很清楚这事玩笑不得。无妨的,大哥就当作是说笑吧。」莫綮瑛似不在意地道,直将酸溜吞入心底後方抬头,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轻道:「我有些累了,想回房歇息一下,可以吗?」
就当作是说笑?这意思究竟是--贺鹏还不能细想,只是无语地点了点头。
莫綮瑛垂首越过他,彷佛不想再多待一刻地迅速离去。
风吹起衣衫拂动,贺鹏远怔怔地站在窗边看著他离去的背影;直到渐渐昏沉的暮色笼罩上来,还抚不平心中的波澜。
第四章
「这就是你捡回来的乞儿?」
「娘,他不是乞儿。」少年有些战战兢兢地拍了拍他的手,要他出来打声招呼,「瑛儿,快过来见过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