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他仍感觉不出这个人到底是善是恶。他毫不掩饰自己确有难懂深沉的一面,虽然感觉不出有任何恶意,却也无法让人察知他究竟有什麽意图。
「綮瑛,你觉不觉得这人有些怪?」方之禹站起身凑了过去问。
「怪?」莫綮瑛一手将茶碗放回桌面,淡淡的问:「哪儿怪?」
「这个人感觉不好亲近,可又好像不是那麽冷酷。」方之禹偏头想了一下,才又继续说:「反正,我见到他就觉得好似说什麽都不对劲。」
想攀谈嘛,东拉西扯时他虽是那样面无表情倾听的脸,可眼里那神采好像总在说他吵似的,让人很不是滋味;可单凭眼神他也不能说人家什麽,只能悻悻然停止说话。
「或许吧。」莫綮瑛笑笑,揶揄道:「我看,你是终於碰上了个找不到话说的人,所以才问的吧!」
向来跟人怎样都有得聊的方之禹,这回可碰上了煞神。
「说了就闷气!」方之禹颇不是味道地啧了声,又兴头起地拉著莫綮瑛的手往外走,「我说,你还是别看什麽劳什子书了,陪我去品逸那儿走走串门子吧!」
劳什子书?莫怪方老爹总跟他抱怨说这儿子不成材,竟把四书五经跟论语史记说成劳什子书了!
「给方老爹听见,又得唠叨你了。」莫綮瑛边被拉著走边摇头晒笑,试著拉回自己的手,「你这拉拉扯扯的性子能否改改?难看。」
「老爹在家乡,所谓天高皇帝远,管不著。」方之禹压根儿不停步也不放手,「而且我要是放手,你定会跟我说要我自己去,然後又钻回去做你自己要做的事情。」
认识这两年,他对莫綮瑛的性子也稍摸出了个边儿来。
「我确实是不想去。」好不容易才跟贺鹏远重聚了,每一刻他都不想浪费。
「别这麽小家子气,就陪陪我嘛!」他边走边说,绕过了个弯後却陡地止住了脚步,「咦?贺大哥,你回来了?」
拦住去路的人,正是方从宫?回来的贺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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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看清来人後,莫綮瑛不想将手从方之禹手掌?抽回,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对著贺鹏远微微一笑道:「怎麽这麽早?」
让他改变主意的,自然是贺鹏远眼中那抹不悦的神采。
「与皇上谈完了事便回来了。」贺鹏远一双眉皱起,死瞪著那紧握著的手问:「你要去哪儿?」
为什麽他们看起来如此亲密,甚至还牵著手?即便是朋友也不该如此放肆,而且他们都是男子,这麽做不觉得怪异吗?不,就算是男女之间也该遵从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才是,怎能这样随意的拉拉扯扯?
清楚瞧见他一副极想要将他们的手给拉开却又隐忍著的模样,莫綮瑛只是一径地微笑著没搭腔,眼里紧紧收入他的神色。
「喔,只是想去找朋友罢了。」方之禹丝毫没有察觉不对劲地爽快道,「我瞧綮瑛回来後就一直待在书房里也没作啥,所以找他一起去。」
哪个朋友?卫家?一想到卫无攸,贺鹏远眼神渐渐阴沈起来,而向来俊期的眉峰皱得越来越紧。
离宫时所见的事情依然震撼著他。只因他虽知道有不少官员家养男宠取乐,却从没有想过自己周遭竟会有这样的事情,而且是发生在自己的君主,与那个予人恪礼守道印象的卫无攸身上!
熟读群书,身为臣子的人怎可做这种事?卫无攸既是瑛儿的朋友,那他必须要跟瑛儿谈清楚,绝不能让他被这种错误的事情所影响。
「我有话跟你说。」他突然对著莫綮瑛开口,大步踏上前将那握著的手扯开,不由分说拉著莫綮瑛就走。
「唉?」方之禹呆在原地,正打算追上前时一个人突如鬼魅般地闪出身来,吓得他登时退了两步,「哇啊!你、你怎麽突然--」
「方公子既然要出门,就让小的送你出去吧!」徐恪勤压根儿不理会自己是否吓著了人,拦住他去路沉稳地道。
「可是,我要等綮瑛」
「马车已经备好了,请出门。」徐恪勤迅速截断他的话,一脸恭谨却语气强硬地边说边把入往外推。
「等一下!我又没说--」可恶,这死棺材脸干嘛抓著他往外走啊?
长长的走廊上,就听见一个男子挣扎、被拉著走的声音;而过不了多久,徐恪勤一脸惬意地将入给打包送出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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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入了书房,贺鹏远才脸色不善地开口叮咛道:「以後别让人这麽拉著你走,太失礼节了。」
「之禹只是大而化之惯了,没恶意的,更何况大哥不也--」莫綮瑛倏地止住口笑了笑,眼神则瞟向他抓著自己的手。
「唔?」贺鹏远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尴尬地咳了两声松开手坐下,「我们是兄弟,自然与其他人不同。」
「我与大哥并非亲兄弟。」莫綮瑛淡淡地提醒,又复微微一笑,「更何况,之禹是我的好友,算不得其他人。」
没想到会被反驳,贺鹏远无语地怔了下,旋即生起闷气。
原以为无论自己说什麽,瑛儿都该像以往般点头应诺,却没想到他也会反对自己的意见;明知他确实是长大成人了,却仍不太能接受他真正由自己羽翼下飞出独立、有自己想法的事实。
「大哥有什麽事找我?」见他不说话,莫綮瑛索性先开口。
被他一问,贺鹏远才含著一股莫名的想恼问道:「你与那几个人是如何交上朋友的?」
「大哥是指之禹、品逸与无攸?」莫綮瑛微微一笑地说著,倒了水递给仍是板著脸的贺鹏远。
瞧他眉目蕴涵柔和光芒专注地只看著自己,贺鹏远一股闷气不由得慢慢退去,接过杯子一口气饮尽。
「嗯。」摸著空杯点点头,他想了一下才开口:「我瞧你们的交情似乎比寻常更好上几分。」
莫綮瑛闻言静默一下,方又扬起了笑,「其实都算是之禹拉的线。我曾在之禹家中住过两年馀,之禹跟品逸又相识多年,自然交情要好上许多。」
打从写了三年多的信而收不到他的只字片语,他便不愿再继续等他而离开了那个地方。几乎是身无分文的他,当时还是倔得连一分一文都不取,咬牙熬著辛苦了几年,终於还是能再见到他。
「两年馀?」贺鹏远愣了一下,拧眉疾问:「为什麽不住在家里,却去寄住在别人家?」而为什麽家书中竟一丁点儿都没提过这件事情?离家前,他明明已经千叮万嘱,要家人好生照应的呀!
「家里?」闻言,莫綮瑛又笑了笑。
少了他在,那地方哪里称得上是家呢?整个府邸上下不过当他是个被捡回来的乞儿,说话间便是一副睥睨的施恩姿态;若非初几年他想著等贺鹏远回来,或许他会更早离开。
「瑛儿?」见他笑得敷衍讥讽,贺鹏远心头一紧,「告诉大哥,是否有人欺侮了你?所以你才--」
他应该想到的,瑛儿本来就跟其他人不亲,家人也时而不快地说他来历不明。他在时尚且如此,又怎会在他离开後善待瑛儿?
「大哥多想了。」莫綮瑛温文地打断他的话,「怎麽会有人欺侮我呢?只不过是我想著要出来闯,所以才离开。」
贺家的人确实没待他不好,也从没少给他一口饭吃。而且无端养了个外人数年而不驱赶,已然算是很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