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用稳健的手穿上衬衫、长裤、鞋袜,她的手稳得令自己吃惊。她感觉这一切像是注定好的,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她平静得令自己也害怕。她似乎自久远以前就知道她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结局已经很清楚了。如果她不及时采取行动,她会输;只要她行动就会赢。生死就只是这样而已。
很感激维奇,他教会了她生命中最珍贵的特质是勇气。他要将她塑造成男子汉,他成功了。安妮拥有男性的胆量、坚忍及决心。虽然她没有男人的力气,她用女性的机智及直觉来弥补。蓝伯纳一点机会也没有。
她知道维奇被困在伊甸庄,招待他的客人。他和乔治王子有约,不会这么快回伦敦。
安妮造访了南安普顿子爵及麦上校,她知道他们有多么沉迷于射击。他们参加过多次决斗,而且麦上校收集有最好的火枪。她要他们发誓保密,他们全都兴奋不已,两人都喜好冒险,立刻答应当她的副手。
决斗有它的规则,一般是由爵位较高的一方提出挑战。麦上校、南安普顿子爵两人已造访过蓝爵士的对手,通知他时间、地点,允许他选择武器。毫无疑问,那会是枪,最近五十年来已不再有人用剑决斗了。
麦上校将手枪盒子塞到安利的腋下,建议她到胡查理的射击场练习一下。南安普顿子爵则给她他最喜欢的妓院住址,要她指名可儿夫人,每个男人在死掉之前都该试试可儿。南安普顿子爵只是在开玩笑,众所皆知决斗的目的并不是在杀死对方,只在使敌手挂彩。安妮接受了麦上校的意见,没有接受南安普顿子爵的。
她一直无法睡好,主要是因为怕作梦,后来她干脆熬夜,并将她的忧虑及恐惧倾注于日记之上。重读过去的日记,她发现她攻击维奇的篇幅远比她可恨的堂兄来得多。最可笑的是,她事实上崇拜着维奇的一切,问题是在于他的女人。
她终于面对了事实。事实是她嫉妒到了骨子里,她渴望他胜过一切。她要他和她做爱、渴求着它。性一向被暗指为游戏,而她认识的人每个人都处在游戏中。男人炫耀他们的情妇,已婚的女士秘密地接纳爱人。
终宵不寐,夜以继日,社会沉浸于无止尽的性欲中。每一项娱乐的设计都是以交媾为目的。妓院由考维园分布到索瑞迪;梵克公园或梅利公园中的小径、幽荫也是为了爱人们的方便;戏院里的女演员在台上炫耀、展示她们的性感胴体,为的是在散场后满足有钱观众的私欲。
烟火表演、打赌、斗鸡,这一切娱乐只是方便大家碰面、配对,离开去交媾的借口。安妮感觉似乎每个人都是俱乐部的一员,只除了她。打扮成男儿身,她得以瞥见一些她以前绝对看不到的。但性对她仍是个黑暗、神秘的诱惑,令她好奇不已,并对自己的境遇深深地不满。
重读自己的日记,她震惊地明白到自己真是对性走火入魔了。每晚她吹熄蜡烛入眠时,是那么地确信她的梦境会是关于性的幻想,但每一夜她都重历决斗的梦。
安妮披上斗篷,悄声出门去,刻意地避开灯光较亮之处。她穿过格林公园,天色仍一片漆黑。她听见一群男人醉酒的笑声,显然他们刚离开怀特俱乐部。她迅速地越过耶德路,南安普顿子爵会雇辆马车在那儿等着她。
她看向四周,但没有马车的影子。她将斗篷拢紧,抑下喉间的忧虑。是他们迟了,或是她来得太早?她从未这么早出门过,空荡的街道似乎变得奇幻而不真实起来。也许他们不会来了。她的想像力开始发挥作用。维奇发现了她的计划,阻止了决斗!不,她告诉自己,他并没有起疑心。他离开伊甸庄后立刻来找她,他伤人的话似乎仍在她耳际回响。“我没时间应付你孩子气的闹剧,我要你以绅士的名誉保证不会再搞决斗的事。”
她严肃地以绅士之名向他保证了!
一辆黑色的马车转过街角,麦上校勒住马。安妮的心狂跳。马车门拉开,她被拉进车内。车内的皮椅上摆着上校的手枪,旁边的枪盒上则置着一瓶酒及两个银质的小酒杯。
“这位是齐格恩,陛下的御医。”南安普顿子爵介绍第三个人道。
安妮吃了一惊。“我要你保密的。”
“该死了!常识要求有医生在场的,可以救你的小命。来一杯壮胆酒吧!”南安普顿子爵倒了杯威士忌。
安妮摇摇头。“我的手很稳。”她咬着牙关道。
南安普顿子爵耸耸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马车启动,车程短短的,安妮仍觉得一切好不真实,她怀疑自己还在作梦。但马车一阵剧震后便停了下来,告诉她这不是梦。
南安普顿子爵塞了个黑色的眼罩给她。“来,开门前先戴上这个,确定不会妨碍到视线。”
“我干么要戴这个?”安妮问。
“小伙子,这是必要的防范。你知道我们可能因为今天的事被捕吧?人们容忍决斗,但它仍是不合法的。”
安妮踏出车外,突然一种恐惧的感觉攫住了她,浓雾笼罩着树林,马匹及皮革的气味令她厌恶地皱起了鼻子。她闭上眼睛,希望……不,该死了,她才不会希望蓝伯纳不露面。他会来。这是他的大好机会。他只要掷下骰子,便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但她会先送他下地狱去!
内心里,她知道他冷血地谋杀了她双胞胎哥哥,现在她也会同样冷血地杀了他。空地上聚集了一群人,安妮毫不迟疑地走向他们。她用稳健的手解开斗篷,南安普顿子爵接过斗篷。
仿佛在梦中般,第一丝黎明的曙光照亮了天空,她等她的副手和对方低声咨询完毕。然后麦上校走向她,问她是否要退出。她愣了一下,跟着恍悟这是决斗规矩的一部分。
现在光线已经亮得足够让他们看清楚对手。麦上校打开枪盒,对方的副手检查它们确实装有子弹。
决斗的两人走过去挑选枪枝,两对闪亮的眼珠在面具底下相遇,他们之间弥漫的恨意几乎可以碰触得到。然后他们背转过身子,背对背,蓝氏堂兄将手指向天空,拉下保险闩。
整个过程对安妮是如此地熟悉,她感觉像在远方看着这一切,在梦中她已经历过这些多次了,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在数到第九时转身开枪,她的对手也同样地做。她冷笑地看着蓝伯纳对她开枪,但她早已有防备。
安妮看着蓝伯纳倒下,感到一阵深深、黑暗的满足。突然间一个高大的人影在黎明中大步走向她。她眨了眨眼,对方有力的手拎住了她的衣领,推着她走向等在一旁的马车。
一个深沉、愤怒的声音承诺道:“我要好好打你一顿!”
她被猛力摔向皮椅上,一口气几乎岔不过来。维奇重重地坐在她对面的座位咒骂道:“你以绅士之名许下的诺言根本是狗屎不如!”
安妮的身躯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牙齿打颤——决斗的后遗症。维奇骂了句三字经,他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安妮身上。
“如果你杀了他,你会入狱,甚至上绞架,你这个有勇无谋的傻瓜!”
安妮没有回答他,她全心希望自己已杀死了蓝伯纳。然而如果她被捕入狱,她的身分势必会被揭穿,成为伦敦的大丑闻。她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这是值得的,至少蓝伯纳将无法再夺走原属于安利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