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唇嗫嚅一下。
虽然只那么一下,但是纱织早就心有灵犀一点通,明白他要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你认为我也是。可是我可只会在你面前撒娇的哟,嘻。”纱织短短的手指探入他的衣襟开口,顽皮地抓他一下。
“我好爱你哟。”纱织的爱语朦胧若梦呓。
年轻人在纱织额上轻轻一吻。
纱织微微一笑,表情随即一凝:“来了。”
什么来了?年轻人一怔。
纱织仰首看陡峭的霜峰雪地,静静待看命运的降临。
什么来了?
一阵惊天动地的摇动使大地颤抖起来──
“地震!”此起彼落的惊叫声立刻响起。
虽说日本三百六十五天中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地震,但是此刻的地震竟突然摇荡到让人一下子站不稳脚跟,难免引起一阵惶然。
年轻人立刻抱着她就地跪下,将纱织紧紧护在怀中。
未到片刻,就有一阵喊叫传得遍响。
“山坡上滚下一个死人!”
哄地一声,大家全部都往前冲。
错了,人还没死。
虽然还没有死,可是任惊鸿就已经了解到“凄凄惨惨戚戚,这次第,怎地一个愁字了得”的李清照意境。
而代价就是他可怜的、脆弱的、无辜的──跌断的右腿。
据说它被木板及布条固定着,内敷消肿去炎的草药──“据说”啦,因为他跌得整条右腿骨差点报销,现在被扎得比小象脚还臃肿,自然是无法将身体调整为四十五度的坐姿,双眸自然无法对腿“眼见为凭”啦,再加上前三天痛得除了躺在床上昏迷睡觉外,连喂到口中的粥都咽不太下,更遑论其它。
不过现在他的神识总算已经完全清朗,眼珠则百般无聊地瞪着天花板。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那痛得四分五裂的肢离破碎感中醒来时,逢面迎接他的第一句话竟是──
“你活过来啦?”
咳……哪、哪家小孩讲话这么没教养?
一张清丽的脸朝下地映入他无法凝聚的焦点。
任惊鸿吃惊地看着她,不相信会是那张红滟滟的小嘴吐出那种恶毒的招呼语。
只见少女羞涩地一抿唇儿,嫩嫩的嗓音是从他另一边耳朵旁喊起:
“秀子、美保,去将温好的鱼肉粥端来。千代,打盆热水,帮他好好拭拭身子──臭死了。”
原来在那里。任惊鸿在枕上费力地转过头瞪着那名吆喝来吆喝去的小小女娃。
天哪,乳臭未干就这么傲,长大还得了?
“魔美。”忽然有人叫唤着。
魔美?
任惊鸿瞠大眼,又赶快想回过头去看看那名秀美如花的少女。
可惜的是对方已经站起来,而他,虽然也想用手臂撑起自己,可是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才撑不到两秒钟,整个人又像烂泥巴似的瘫了回去,莫名的倦怠感侵占他全身上下每根神经……
不行……了……呼……
“咦,他怎么又挂了?”
“大概是安睡药发挥效用了。”
“真不好玩。”
我……我不是玩……玩……呼……具……
第二次清醒时,是张放大尺寸的人类脸孔正压在他眼珠视线正前方──
“喝!”吓死人了!他根本搞不清楚脸孔的主人是谁,哇地叫了一声便胡乱伸出手掌推拒。粗糙的掌心触及对方细滑的嫩肤时,这才看清楚竟是那名秀美如花的羞涩少女!
那个……“魔美!”他赶紧大叫,意欲阻止对方仓惶欲逃的脚步声。
脚步声是迟疑了一下没错,只不过接下来却以更急促的速度离开。
好紧张、好可怕、好刺激,好──好──再也想不出其它形容词的魔美捧着滚烫的颊,努力地拍了拍,看看是否能使温度降下些许。
没用。不过她的努力倒引来袖珍的好奇眼神,这只猫儿琥珀的大眼一眯,仿佛在纳闷它的主人的徒劳无功。
她的心思不由得回到那名被挽回性命的外地人身上。
村内不是没有年轻的男子,也不是没有相貌如他那么出众,但他的身份所造成的新鲜感,以及一股莫名的引力,就是让她非仔细看看不可。
所以她才会趁没有人的时候溜进他休息的客房。
也没想太多,她就这么坐在床榻旁看着他熟睡的脸庞,但是最后实在克制不住茂盛的好奇心,所以就移位靠近他的脸,忍不住弯下身子,双掌颤巍巍地贴在被褥上,以鸟瞰的姿态盯着他猛瞧。
有什么好看的呢,人不就是长得这样?两个眼睛外加一个鼻子,再配上一张嘴巴?
但是她就是觉得那双浓眉、阖起来的双眼皮眼睑、厚实的唇瓣……甚至连他高挺的鼻子都长得很好看,这种“对极了”的厌受真奇妙,说也说不明白,只留一番滋味在心头。
有许多事、许多威觉,只能意传,无法言达。
如果不是他突然的清醒,如果不是他大声叫喊着自己,那么她就不会逃得那么狼狈了吧。
对了,魔美瞠大水眸。
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第三章
“你好一点了没?”
当那名粉雕玉琢、讲起话来却欠修理,自称纱织的小鬼头工工整整、很和气地跪坐在他的床边时,洋娃娃般的凤眼则是不停眨呀眨的,不知怎么地,总给人一种诡异的调调。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地一声,任惊鸿笔直看向静坐在离纱织身后三步之遥的年轻男子,若有所思。
若说这名小鬼很诡异,那么这个家伙就更玄了,那种沉默谦谨的模样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日本锁国时期前的忠臣孝将。
他们不像是兄妹,也不可能是父女,若要他说,任惊鸿总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一名居住在皇城的公主及护卫她的随身武士。是了,这样说就对了。
但,这两个都不是他想见到的人。那名少女呢?她叫“魔美”……他可以这么希望吗?毕竟日本取名的方式类似西洋,叫什么“子”什么“子”的,就多得像蜜蜂蚊子满天飞……
思及此,他这才想到一个早该问的重要问题──
“这里是哪里?”
“欢迎光临“芙蓉村”,任惊鸿先生。我还在猜你什么时候才会问呢。”应该说是呆到都不会问,纱织在心中加上一句。
“芙蓉村”!若不是重伤在身,怕是任惊源就这么直挺挺跳起来也说不一定。
“你们怎么知道──”他本想问怎么知道自己是谁,接着想到带在身上的护照等证件,一定是从那儿得知的吧。
“那……那么她是魔美喽?”心慌情急的,他的问句纷乱无章,思绪无法一一抽丝剥茧。
他怎么会摔成这样?他怎么会跑到这儿来?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山洞中爬呀爬的,然后突然脚底踩空──
“你是从半山腰滚下来的──”像是看出他的疑惑,纱织主动将大致情况讲了一遍。
“哦……”照这么说来,他命还真大。
“魔美的母亲是不是叫美智子,父亲叫江中铭?”他无暇顾及其它,心思马上转到最关心的事上。
“嗯哼。”这回换纱织诧异了。
他怎么知道的?张口欲言的纱织却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急忙将到嘴的疑问咽下,力持平静。
是那些长老来探访了。
“你好好休息吧。”
她可不想在此时节外又生枝哪。
在床上足足躺上半个月,任惊鸿可以算是“接见”了所有因好奇而来的村民们。
他们大部份穿着传统和服、拖鞋、棉袄,感觉上像时光倒流了五十年。
这儿的村民都相当和善,被北国风雪吹冻的红脸永远欢喜地笑颜逐开,仿佛人生就这么简单,工作及吃睡就能代表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