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曦一旦换上这套衣衫,平日胡作非为的举动便会有所收钦,神情也肃穆许多。她虽仍处在贪玩好动的年纪,但自己肩上担着什么责任,她还是知道的。
“他”是一国之君,铜镜里映着的脸孔,肩负着这个国家的兴亡。
“我啊,自八岁进宫来就跟着你到现在,吃得好、住得好,没烦没恼,倒也没想过嫁不嫁人的问题。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以前,授业夫子曾经问过我将来想做些什么,我回答的是治国而后平天下,其实我心里真正的想法并不是那样,但是又怕说出来会吓坏他老人家。”她记得那是在夫子大病痊愈,严阙离去后不久所发生的事。
如曦挂着一抹淡笑,周身散发着历代帝王都有的神采,尊贵而令人目眩神迷。“那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兰兰顺着问。
“我那时最伟大的志向,便是成为平凡女子,做某个教书先生的妻子。我们可能是经由媒妁之言认识的,他长得很严肃,没事总绷着一张脸,可是却很爱我,对着我时,总会给我一抹暖暖的微笑。我还会替他生个儿子,乖乖在家相夫教子,闲暇之余就做做女红,努力侍奉公婆,当个谁都称赞的好媳妇。”如曦想起严阙老是正经八百的脸,不自觉地泛起笑来。这是她连亲如兰兰都难以说出口的怀春少女梦,梦里,严肃的教书先生姓严名阙,是她对爱情最初的憧憬。
兰兰张口结舌。
“开玩笑的啦,你别露出这种神情来。”如曦拉着兰兰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我得不到的,只希望你能得到。所以我想替你物色一个身家背景都杰出的好儿郎,替你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把你给嫁出去。”
兰兰听出了一些端倪来。“把我嫁出去,没人盯着你看,然后你高兴去哪就去哪,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没有人拦得住你了,对不对?”
“嘿嘿!”如曦吐了吐舌,一改先前温文儒雅的模样,再度露出本性来。“怎么这么快就被猜到,所以说,知我者真是莫若兰兰你了!”
“作梦!”兰兰敲了一下如曦的头。“给我好好的当你的皇帝吧!我这辈子早就决定耗在你身上了。”真是,害她还乱感动一把的,原来这小妮子是想把她支开,好让自己没人管、可以玩到疯。
“别这样啦,我毕竟是个皇帝耶!”兰兰老是不听她的话,令如曦感到很无奈。
“你是皇帝没错,但我可是奉太后遗命嘱咐规范你一言一行的。如果有丝毫懈怠,难保太后不会由九泉之下爬上来找我。”
“我知道你是爱之深责之切,恨铁不成钢,但也别管我管得这么严啊!你是我表妹耶,我比你大两个月,这样长幼之序不是颠倒了吗?”
“如果嫌我烦,请尽管砍我头。”
“你有母后御赐的免死金牌,谁敢碰你一根寒毛。”母后辞世之前早已看得出兰兰能够托付,所以给了她免死金牌,要兰兰尽管放心管好她,别怕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知道就好。”兰兰拉着如曦起身,自己则先行一步替如曦开启房门。“待会儿上朝,记得要把声音压低,别让声音泄了底。”
“晓得啦!”如曦在临出门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刻意挤出又沈又低的嗓音来。“兰妹妹,这样可以吗?”
“没半点正经!”兰兰斥了声。
守候在外的宫女太监们见到兰兰出现,则一个一个地立刻将头低了下去,因为照以往的惯例,之后便是如曦要步出寝宫,没有人敢抬头直视皇上的面容。
“其实我一晚没睡已经很困了,待会儿在早朝上如果打起瞌睡来怎么办?”双眼满布血丝的如曦打了个呵欠。
“那我就拆了你的长乐坊。”如曦经过身边时,兰兰小声地说着,以免被外头的人听到。
“不行!”长乐坊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命根子,没了它,她可是会日日夜夜槌心肝的。
“所以你最好乖一点,努力撑完早朝。”
殿外击鼓声响,文武百官会聚大殿,如曦坐于最高处由金龙盘踞成的龙椅之上,前方有薄如蝉翼的白色纱幔将她与百官隔绝,蒙胧不清中,没人见得到她的真面目。
这法子也是母后所设,假借巫卜之言,说她天生命格有损,不能让百官太过接近,所以弄来了这道帘幔,直接阻绝众人的视线。
殿前有声宣告。“百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她在话句停顿下来那刻,忍不住地打了个呵欠。唉,不是她当皇帝不尽责,实在是昨儿个晚被那群黑衣人和严阙弄得全身紧绷,累得好像死了一遍又活过来似的,所以她的精神才会这么涣散。
“臣有岭南干旱一事上告。”
有位臣子出列,如曦惺忪的眼里看不清那人是谁,她随便应了声,那名臣子就抱着笏板上奏,叽哩呱啦地讲了半个时辰有的没有的。
她听得一头雾水,成串成串的“之乎者也”如同应试一般,记得科举明明还没到,这人怎么就像从考场里跑出来的,说了些她理解范围以外的文藻字汇,逼不得已,她只好左耳进右耳出,以免伤到向来不堪一系的脑袋瓜子。
接着又有几人提了赈灾之法,然后一群人站在大殿之上齐声喊道:“请皇上裁夺!”
噢,裁什么夺啊,她就照原先想的,将事情全部推给严阙。“闻卿所奏,但因事关重大,还得持丞相严阙仔细审议利弊……”
话都还没说完,如曦便见列于西排武官的永掖侯“度止恸”发声道:“今日当朝所论议题牵连岭南众多百姓的生死存亡,几天前皇上就已下令百官必得上朝面圣不得擅离职守。今日殿上,为何独缺丞相严阙一人?”
度止恸为当朝武官之首,长得孔武有力满脸胡子,身形健壮高大魁梧,远看是有点像从深山里跑出来的大熊。他坚守京师统领三军,是蛮族口中用兵如神的焊狮,与丞相严阙齐列函阳城二猛将,十分受人民爱戴。
因度止恸的质问,众臣面面相觑,殿下一片低声哗然。
“皇上,严丞相身为朝廷重臣,此次失职未到殿前商讨国家大事,的确值得争议。臣恳请皇上定夺。”
另有臣子赶紧出列落井下石,看来严阙的确得罪过不少人。不然怎么他才一次没出现,就那么多人要来踩他的小辫子。
“严阙另有要务在身,所以今日无须上朝。”如曦随口胡诌了句。度止恸跟严阙一武一文,从以前就不是很合得来,这下若让他借题发挥,可能又要当着朝臣的面数落严阙的不是了。
“敢问皇上,满朝文武百官单单指派严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机密!”如曦乱说一通。
“机密?”度止恸看来仍不罢休,还想继续追问。
“说了是机密你还问,如果能告诉你,朕老早就告诉你了。”
文武百官将这情形看在眼里,他们原以为朝廷之上,严阙与度止恸两人势力相当,皇上总是保持中立态度从不偏颇任何一人。
但如今皇上将所谓机密事件,交由严阙而去度止恸于外,不啻言明,严阙才是皇上的心腹臣子,度止恸没那么重要。
底下满是议论纷纷的窃语,如曦吁了口气,帘前的太监将所有大臣的建言全都抄录了下来,她算算也没什么重要事,打算退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