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天心中有难言的苦。不只是左儿,连他想要预约一个赔罪补救的机会都不可得了。几天前,星云还陪在他身旁,谈笑风生,转眼间已翻脸不相认,这令他很难过。他还能怪谁?唯有深深自责。只因为他无心的隐瞒,却赔上了他和小梅的大半人生,是他铸成了廿年无可弥补的大错,和那么多挽回不了的悔恨、幽怨。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能这么懂事,爸爸已经很欣慰、很开心了。”
父女俩仿佛由这个事件的发生而抛开过去的争执,重新走入彼此的内心世界,两人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亲密、亲近。这回左儿终于解开心结,了解父亲对她的细心守护与真心关怀,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很幸福的。
她因为太高兴而不由自主地哭了。
“爸,我是不是真的很坏,时常惹人讨厌?”
尧天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脊。只有左儿还是小婴儿的时候,他才做过这个动作。“谁说的?你一点都不坏。在爸爸心目中,你永远是最善良、最可爱的女孩子。”
左儿满意地笑了,纯真的俏脸上充满喜悦。“小健也说我善良,可见得我真的还很不错。”
尧天一时没听清楚。“谁是小健?那是你的朋友吗?”女儿的朋友他向来不认识几个,一旦过问了,左儿就嫌他干涉她的自由和交友权。
“没什么,那是个不重要的人。”左儿亲昵地揽着父亲的脖子。“爸,我是不是你的心肝宝贝?”
尧天笑了。“你当然是爸爸的心肝宝贝,有人敢说不是吗?”
“在你心里是不是属我占的分量最重?”她问着问着,自己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问这种问题真好笑,是不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要问。说起来我实在很笨,以前我总不相信爸爸是真疼我,老是跟你顶嘴、发脾气,惹你烦恼,到今天我才弄清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还是老爸。”她一连在他颊上亲了好几下,腻着像头小猫,把尧天的上衣领口印得都是粉红唇印。“我好幸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
“老爸也很幸福,好久没有小姐肯亲我啦!”他打趣道。
说到这点,左儿就紧张了。“爸,以前好多阿姨要追你,你都不要,最近却有你要再婚的传言。”她索性渲染得严重点,以便能刺探到实情。“我要听听当事人怎么说?”
尧天避重就轻。“传言也不过是传言罢了。”左儿的误打误撞竟猜中他的心事。虽是两回事,但还真点对了主题。
“可是很多人都说你交了新女朋友——”
“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反而是别人清楚呢?”
“那么,那位晏小姐真的不是——”
尧天无奈地想,他的女儿应该去当律师,因为她有追根究底的特点。
“宇斯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吗?”他企图为自己辩白。
“真的没有别人了吗?”
“有的,你一定第一个知道。”他只能做这种保证。
“第二个。因为你是第一个知情的人,但你也有可能藏在心里很久都不告诉我。”左儿心里有份对父亲再婚的恐惧感。
“左儿,你对爸爸这么没有信心吗?”说归说,他才对与小梅母女的关系感到无能为力、缺乏信心。她们打从心底抗拒他,而星云的抗拒尤其强烈;他完全处于被动,无能做些什么。他首次感到疲力。家里的事业他一直把它当成责任去履行,再大的艰难、瓶颈都能化险为夷,未曾真正挫折过他;而这件事却成了他目前最大的难题,这是他欠了廿年的债啊!但是迎面而来的却是如此顽强的抗拒和冷漠打击。“其实说这些都太早。我想,我是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不太可能有了。”
“如果你心里一直记着妈,当然无法接受别的女人喽!”左儿不知道她自己这个理所当然的猜想有多一厢情愿,但她宁可相信如此。“我就知道爸最爱的人就是妈跟左儿,所以妈走了以后,爸一直不肯找新对象,守着左儿,怕人欺负我。”
尧天有好一阵子搭不上话,他在心中叹息。“只要你能平安长大,将来找到好归宿,就是爸最大的安慰。”
“我才不结婚,我要当女强人,继承爸的事业,让人夸说虎父无犬女,我也很强的。”
“那更好。”
这是左儿第一次“觉悟”。“爸,我已经决定不再过这种懒散的日子,我要学着更积极上进一点。从下学年开始,你要我去上课我就去,你希望我出国,我也没意见,我要充实自己,培养自己具有成为何氏继承人的一切件和特长,帮爸分忧解劳,要别人刮目相看。”
尧天真是感动极了。
“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为我操心了。爸,我对你发誓,以前的顽皮左儿已经被你一掌击毙了。”她嘻嘻一笑。“现在你面前的左儿是个全新的人,要做你的乖女儿,要上进,要准时回家,不乱交朋友。爸,我们父女是‘生命共同体’,要永远相亲相爱一起生活,没有人能介入,更别想分去你对我的爱!”
???
店里中餐忙碌的时间过后,星苹照旧蹑手蹑脚闪进侧墙,准备扯嗓子喊楼上的人,母亲却先叫住了她。
“小苹,你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豆芽和韭菜,拿过来。”
星苹顿时停住了。“哦,就来了。”她手脚俐落地端出母亲要的东西,用臀部一顶,关回冰箱门。店里只有一桌客人,母亲趁空坐在摊头前吃饭。
“小苹啊!饿了就去烫把青菜,一起吃饭,不然等会儿人又多起来,连吃的时间都没有。”
“我还不饿,下午再吃。”其实她早就饿得咕咕叫,计划要偷个空,拿东西上楼和常宽一起吃,说说话、逗逗趣,连三、五分钟也好。
谁知母亲像窥知了她的心事,冷不防全被揭穿了。“小苹,你就去把楼上那个孩子叫下来一起吃饭吧!三更半夜才睡,早餐也不吃,这样日夜颠倒最伤身子。”
星苹胀红了脸,好似被抓到小辫子。“楼上那有什么人?”
伟如微微笑道:“还想瞒妈!妈看在眼里很久了,只是忍住没说。你这小丫头有事没事就往顶楼钻,半天找不到人,还站在马路上跟叫拍卖似的,妈连睡个半觉都不得清静。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她装死到底。
“那个玩音乐的看起来倒挺有个性的啊!头发满长的,没错吧?”伟如忍不住有那么一些些担心。“他没有在做事吗?那他怎么赚钱?怎么有个固定收入?”
“他们是属于自由业,上班时间不一定,不做专辑的时候一闲就是几个月、半年,都说不定。”星苹不愿意坦白招认“那个玩音乐”目前确是无业游民。她不想让母亲还没了解他的人便先有了坏印象。女儿眼里流露出太多的欣赏和崇拜,连外人都可轻易看出她对他的感情。小苹是真的陷进去了。“你说那孩子叫什么长——还是宽的?”
“他叫常宽,经常的常,不是数学课本里教的长跟宽啦。他人很好,很有一番理想抱负。”
伟如听得心惊胆颤。她的小女儿谈恋爱了吗?星苹未曾用过如此甜蜜又小心翼翼的语气谈论一个男孩子。
她当然紧张。星苹太像她年轻时的自己,不懂得设防,又热情而易感动。她怕女儿也跟她一样,一不小心就伤了自己,那代价太大、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