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房外敲门声响起。
“进来。”
进门的,是位留有小胡须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子,他那近灰黑的头发全部往后面梳理束成一撮马尾状,高额鹰勾鼻,一对细长的眼,看来是那种时而绅士时而又像有谋略家气质味道的男人。
“范尚劳德叔叔。”雷伊这么称呼他。
“该准备进驻皇宫了,雷伊…不,应该称为国王陛下了才对。”这样说着的范尚劳德对青年恭敬地鞠躬。
“那里目前的情形如何?都稳定下来了吗?”
“是的,都打点妥当了。您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启程。”
听范尚劳德转换成敬语,雷伊一时间有适应不过来的感觉。
对雷伊而言,这个男人等于是他的人恩人。他为自己做了许多事情,然而却告诉雷伊说这是还欠他父亲的一份情,所以不必挂齿。
像是在作梦……雷伊有些感觉不真实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火红夕阳光的照射下,回想起往事。能够印象鲜明的往事并不多,但是,孩提时候的那件却是怎么样也忘不了的恶梦。鲜血般的回忆……
当时,有个人跑了进来。那个人是…是……对了,是家里的下仆,是为父亲管理庄园的人。
“夫人!夫人!不好了!有许多人往这边来了!是王宫的土兵,他们马上就要到了!”满头大汗的仆人慌慌张张报告着。
王宫的人?失败了吗……相较于周围下人们的惊慌,女主人显得镇静许多:“你们快点走罢!”
“那、夫人您…?”
“他们要找的是贵族家属,跟不相干的人无关。为避免受到牵连,你们快离开这个庄园。”
“夫人也跟我们走吧。”
“对嘛,一起逃…”
“不行!这样子做你们会一起变成逃犯,你们有那种胆子吗?有那种心理准备吗?”周围的下人们瞬间哑口无言。
“他们来了!”站在窗前俯视外围墙的侍女边频频回头叫道:“来到大门那儿了。”
“快走!从后门出去!快…”女主人下最后一道命令。
“艾尔弗克……”
临走前,一个疼爱小主人的女佣把自己绣着蕾丝花边的帽子脱下来罩在小孩的头上。刚刚为逃亡作准备时还把一件红色的小披风给穿在他身上了。她看着这个才五岁大的孩子露出一脸的天真无邪。真想抱走他……
公爵夫人的手抚在孩子的肩膀,用眼神催促着这个已经落后的女佣。去…快去呀…
保重啊,可爱的艾尔弗克……夫人…大少爷……愿神保佑你们……湿着眼框的女人边挥手边离去,而,不懂得可能是生死离别的艾尔弗克则眨着那双深蓝色的眼也跟着挥挥小手。
女仆的祷告有一半是落空了。被罗织以意图谋反罪名的伊诺比公爵,在其家属赶到现场时,公爵已经被处决。
斩草要除根……当冷峻的国王对两个孩子起杀意时,公爵夫人拼死地护卫着,最后以牺性自己生命的方式来成就。
那时的母亲,临时起意抽走了站立于身旁一个士兵身上的佩剑,接着刺向自己的胸膛…
在场的国王也因意外事件而瞠目。维克多国王对公爵夫人有着复杂的情结。贝茜莉儿……其实他并不想要杀她,只是想要看她痛苦后悔的表情,让她后悔当初曾拒绝过自己的爱慕。虽然这并不是引起这事件的主要因素。染血的母亲倒了下来,就在雷伊的眼前,有个热热的东西染上了雷伊的脸颊,他用左手抹了一下。红红的……
* * *
雷伊半呆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要不要去睡一会儿?”一旁的范尚劳德说道。
“啊…”青年回神。
“看你似乎很累的样子,这两天没有睡好吧。”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要说累的话,叔叔你们应该比我更累才是,我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到呀。”
“眼看目标就在随手可及的前方,所有的辛劳也会化为兴奋。更重要的,你是这场战局中的王牌。王牌不需要事必躬亲,只要为最后的出场作准备就行了。”听来轻松,不过…
“王者并不是轻松的道路吧。”雷伊在三年的帝王学里面所领悟到的。
“你害怕吗?”
“不,只是…您会继续待在我的身边吗?我还需要有人辅佐教导……”说这话的雷伊露出像是孩子般依赖的表情。
听到像是在撒娇的话,范尚劳德不禁一楞。真是…都二十六了……也难怪吧,近十五年的牢狱生活,将他大半的童年及青春期都等于是葬送掉了。不知道牢里封闭的生活是否还带给他其他什么影响,资质的聪慧是有的,有的时候雷伊会像个大人般懂事又像个孩童般地天真。
信任别人不算是坏事,可是对当权者而言却又非绝对必要。因为要掌权,管理的对手是人,得周旋在各式各样的人之中,而人性……是最不可轻信而依靠的啊。
这么地信任我啊…范尚劳德心想。虽然自己没有那份异心,但是…对这心智仿佛未完全成熟的义子还是不能够放心。即使在他的身边已经布署好可信任的人才。
看来会有好一段时间脱不了身了。范尚劳德有点无奈地浅浅一笑:“如果您这么希望的话。”
“嗯!”雷伊露出开心的表情。
难以拒绝……这个是他的魅力所在吧,或许也可说是种魅人的狡猾。
往后的人生,范尚劳德并没有过宫廷生活的打算。虽然他有不下于军师那般敏捷狡狯的头脑,但是比起手握大权,劳德更向往的是许久以前的那悠游于林间田园般的生活。如果一切都能够重新选择重头再来的话。
政变策划的主谋者,干出如此轰轰烈烈的事迹,只是为了无忧无虑的归隐山林……相信讲出去给谁听都难以被相信的吧。对范尚劳德而盲,这个策划许久的计谋,为的也只是一桩想要完成的心事之实现。
因为,他忘不了多年以前的那个仲夏夜晚,和好友把酒言欢,无意间,朋友向他透露出来的惊人秘辛。原本那个秘密对范尚劳德而言是没有什么直接关联。可是,由于当时对主政者的不满,加上自己的年轻气盛,一连串唆使的行动之下,导致好友一家人的家破人亡。对这一点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深深地自责着。
虽然范尚劳德在上流社会当中没有明显的社交活动,不过为避风头,他逃到国外过了好几年,中间也曾经偷偷地回来过……
“对了,有没有看到艾尔弗克?”雷伊问道。
“艾尔弗克?”范尚劳德扬起眉毛:“他还没回来吗?”
“从前天他出去以后就没再看到人了。”
艾尔弗克……他的际遇,比起雷伊的要幸运得太多了。只因为那顶女仆的蕾丝帽加上长度着地的红披风,就免除了牢狱之灾,转送给平民去抚养而得以过着正常的生活。
当年被当作是“小姐”的孩童,实际上则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
第二章
“……”
黑发的青年回过头,他不太确定,刚刚听到的是呢喃的声音。
他继续关门的举止,之前一刻的动作是送走前来处理伤患的医生。伤口有些发炎,引起了并发症而发烧,要注意……那个医生这么叮咛。
青年走到床前,凝视着仰躺在床上的金发少年。少年仍处于昏迷的状态,状似虚弱地呼吸着。下手太重了吗?
已经设法避开要害了。青年咬着下唇忧心地。但是,他并不后悔。与其眼睁睁地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连手都碰触不到的地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