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弟又发病了?」那声音显得十分恼怒,过了一会儿,才道:「算了,你去忙吧……你还杵在这里做啥?纳凉吗?」
「老板,我自幼耳力极佳……我听到有水声哦……」
「然後呢?」
「这样不太好吧……你想偷看姐姐洗澡,对不?我偷偷注意你很久了,老板你就像是你的名字,想要赖在这个门前永远不走了,是不是?」
宁愿闻言,热气莫名涌上双腮,连忙胡乱穿上衣衫,赤脚走向门口。正要推开门,结束令她尴尬的对话时,西门永的声音响起——
「你这小子会胡思乱想,表示你挺闲的;你若太闲,就滚到一边去偷懒;你要不懂得什麽叫偷懒,我可以奉送你一拳,让你就地躺著偷懒,你意下如何?」
「老板,这年头不是用拳头就可以天下无敌的——哇哇——」
她见门外的影子一跃而起,充满威胁性地向小毕跨了两步。
就这麽两步远,不会再多离这扇门一步了——这个想法是那麽地顺理成章,毫不迟疑,让她一时之间,内心充满小小的震撼,无法调开视线。
是他的行为太容易猜测了,还是……她太了解他了?
「我很久很久没有揍人了。」外头人浑然不知她心思。「我好想尝尝那种嗜血的滋味,你这小鬼头就让我揍上两拳,不痛,最多躺个两天就好,月底你照领钱,放心吧——」
「暴力……这是暴力啊!」年纪小小的小毕叫道,被他面部的狰狞吓著,哇哇喊著:「老板要打人了!要打人了!姐姐,你不要被老板骗啦,他不是君子……」声音愈来愈远,显然脚底抹油,跑了。
「人小鬼大!」西门永斥道。
她目不转睛地瞧著那高大的影子慢慢踱回门前,然後转身靠著门坐下,就像是守护著这扉门後的东西……守护她吗?
原来,他一直在守护著她吗?
莫名的暖意涌上心头,她的掌心悄悄移向他的影子,从他美丽的头发滑向他的肩、他的背——
「也算是好情况吧?」他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她连忙缩回手,再听他继续说下去,才知他在自言自语:「几个月前,她死都不肯碰水,宁可浑身发臭也不愿在有男人的情况下沐浴;如今她明知我在场,仍坚持要沐浴,这表示她对我,多少有些卸下心防了吧?」
她微微一愣,没有料到是由自己主动要求洗澡的。
白天的回忆全是片段的,多是她出拳打人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完全没有痛感,一直打,打到心里竟涌起一股欲望,想要活生生地打死那个男人。
凝视他的影子半晌,她才缓缓坐下,隔著薄门贴著他的背,任著长发铺地。
「我打死人了吗?」她轻声开口,听见身後蓦然地转身。
「你——」
「没死人吧?」她又问。背後的视线又热又急,他真的很关心她吧。
「没死,我将他请出了永福居。他的样子还够他活上三十年。」他的声音像是压抑过,极力地平静。
「会带给你麻烦吗?」
「我若说,天大地大的麻烦,都有我挡著,你信不信?」
「不信。」她微微一笑,几乎听见身後的喷气声。她不会以猛虎来形容他,要她说,他像头猛牛,没头没脑地常撞得彼此伤痕累累,她却不怕他。
「你……见过他?」他试探地问。
门内门外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道:「我啊,今年到底几岁呢?」
「什麽?」
「我只记得,我曾过了十五岁,然後又活了好久好久,活到有时我都会想,奇怪,我都这麽老了,怎麽还没有死呢?」
西门永瞪著那扇门後纤细的影子,喉口上下滚动著。
她又道:「一个人能活多老呢?五十?六十?我好歹也有四十了吧?何况我曾经身受重创,可能就要死了吧?我有没有告诉你,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正在想我到底几岁了呢?」
「你很年轻。」他轻声说。
「是啊,原来我才二十有二呢。今天,我终於想起来了,原来,才过了七年啊——」
「……」
突然,她轻笑出声:「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竟然有打得过他的一天。原来,这些年我不是白吃等死,我每天在山上自给自足,砍柴、搬运,甚至恶梦惊醒时,会拿著匕首胡乱挥舞,搞了半天,我已经有足够的力量,甚至,我可以在他压倒时踢飞他……就算小姐当作没看见,我也有自保的能力了……」
果然是那个人!
西门永猛然站起。
「不要打开门!」她叫。
「我不会打开门。」
「也不准去动手!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咬牙,知她在等承诺,只得道:「我不会动拳头。」
「那就好。」迟疑了下,她的声音好小:「你确定不会影响到西门家吗?我记得广姓在京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年他与小姐的婚事,还受到达官贵人的祝贺,若是、若是……」
若是她不打,那混蛋只有死路一条,是被他活活打死的。西门永拳头紧握,五指深深陷进掌心里。
他压抑道:
「过去我闯了多少祸,西门家也不见掉块屋瓦,你大可放心,要比有头有脸,西门家也不是什麽简单的人物。」
她微微一笑,知道他的财大气粗是为了安抚她。
「还好,不连累你跟阿碧就好。」
「阿碧?」他呆了呆,顺著她的话道:「若哪日她在西门家待不下去,大哥自然会为她找份差事,不会委屈她的。」
「……你要让她成亲之後,再继续当丫鬟?」
「她要成亲了?」他对西门家果然不够关心。「我会托大哥多送她一些银子当贺礼,你可以安心。」
「要跟阿碧成亲的不是你吗?」
「谁说我要跟她成亲?」
她讶异地站起,转身对著那扇门後的身影。「你想要始乱终弃?」看不出来他是这种人啊。
「始乱终弃你个头!我喜欢的人是你,我去娶阿碧干嘛?回来当丫鬟吗?」他火大,一掌敲在门上,门「咚」地一声用力被打开了。
他见她眼睛瞪得极大,让他心中一阵火团来团去的。他吼:
「这什麽表情?你又要比眼睛大?要比大,我也不小!混帐家伙,我喜欢你,有必要像是遇鬼吗?」
跟遇鬼也差不多了,她的唇瓣掀了掀,试了好几回才勉强开口:
「你……你喜欢我?」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啊。
他怒目一瞪。「我就是喜欢你,怎样?大明律法哪条不准了?还是天皇老子看不顺眼?你爹不准?还是哪个王八蛋不准?叫他跳出来说话啊!」
他每说一句,就跨前一步,像踩著红色的火焰般。她本能地後退,一直後退,撞到屏风,知道退无可退了。
喉咙一阵热气,连获知那男人出现在她眼前都没有这麽害怕过啊。
想要说服自己,西门永并不可怕,但当他伸出双臂,像要抱住她时,她脱口尖叫一声,恐惧迫使她举手挡在身前,将身子畏缩到极限。
「我喜欢你,真让你这麽害怕吗?」
他的声音好近哪,近到她浑身仍然颤动不止。眼角瞄到他的双臂并未抱住她,而是抵住她两侧的屏风上。
他不会伤害她、他不会伤害她,让她害怕的是他的话;让她恐惧的是他话里的情意,以及随之而来的亲密。
「宁愿!」
「你……你说,咱们像是哥儿们,不分男女的……」
「真他妈的不分男女才怪!你明明就是个女人,我就是个男人,不分男女!好啊,你不如戳瞎我的眼睛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