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骗我……」她结结巴巴。
「没错,我是骗你,你呆子,傻瓜,我这辈子没说过多少谎话,很容易被看穿的,就你这傻子以为天底下有这麽白痴的蠢事!哥儿们?我会在三更半夜梦到哥儿们吗?我会看一个哥儿们看到发呆发蠢吗?我会想去抱一个哥儿们吗?我真他妈是个混帐东西!喜欢一个女人,还顾东顾西的,顾到最後,还不知道你在心里将我塞给了别人!」
他的话又快又急,一气呵成,充满了怨念、充满了沮丧、充满了火气。
她听得连眼也花了,喉咙像是被他周遭的火焰给烫著,好热好乾,让她不自觉地抚上颈子,好怕不小心吞进他那团火。
他深吸口气,正色说道:「我喜欢你,宁愿。」
她缓缓抬眼看他。他俊美的脸庞靠得好近,近到她可以细数他眼上的睫毛。
「我……你……」她不值得的,他早该知道,不是吗?她发生过什麽事,他也应该明白啊!他的脑袋到底在想什麽啊?很想这样问他,但对上他认真的眼神,知道她要真问出口,他一定又要破口大骂。
喜欢吗……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接触过这种字眼了。他喜欢她哪儿啊?这个蠢蛋!
她叹了口气:「我不配。」
「你要我活活掐死你吗?」西门永怒道。
「我清白不再,是事实。」
「你曾经受了伤,现在康复了,如此而已。什麽叫污点?大明律法能判你罪吗?就算你有罪,罪有我严重吗?我抢药、偷药,连皇帝老子的药都敢夺——」
「小声点!小声点!你要官差来抓你吗?」
「是啊,连你这傻瓜都知道官差要来抓的,会是我,不是你。你在那里自怜自哀什麽?」
她抿起唇,原本挡在身前的双手逐渐紧握,露出微微的青筋,咬牙道:「什麽叫自怜自哀?你根本不懂!在你眼里,这只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可是,你知不知道,它在我的心里生根、腐烂了。我的身体康复了,从生死关卡逃回来了,但是,我的记忆还存在,它时时刻刻闪过我的脑子;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曾经历过什麽样的无助,我恨死了恨死了。我好巴不得失忆,就算撞傻了我的脑子,我都甘愿,只要让我忘掉!只要能让我忘掉!」
西门永从未见过她有如此强烈的情绪,想要抱住安抚她,却不敢造次。
「我没法让你失忆,我只知道,现在我喜欢你,想碰你、想让你快乐、想让你天天笑著。」他将他的真心赤裸裸地掏出来。「我只知道这一辈子,我唯一想守著的人就是你。」
「我……还是觉得阿碧与你最相配,你不把握机会,会後悔的。」她轻声喃道,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未置一词,就那样站在她的面前。
未久,垂下的视尾瞧见他的靴子动了,往外侧移开,随即,原本充满威胁性的双臂也从她的两侧撤离了,她迅速抬起眼,只来得及捕捉他的背影。
本能地,她追了两步,然後想起什麽,硬生生地停下。
「也好……」她喃喃著,近乎发呆地看著他愈来愈远的背影。
她的内心里有一处腐烂发臭的地方,即使平常她装得再云淡风清、装得再洒脱,它依旧存在。
「如果……你在我十五岁的时候,遇见我,那有多好……」就算那时她只是个孩子;就算她还不懂什麽叫绵绵情意,他也一定会打动她的。「或者……我失去记忆了,让他救起……」
一时之间,所有的幻想都在脑中轮流过一回,一直到最後,她才回到现实,看著他那头充满光泽的长发离她愈来愈远——
「现实啊……」她苦笑。现实不就这样吗?
情意来得太晚了。
第八章
「去做个牌位吧。」
「牌……牌位?义少爷,小少爷还没死耶……」
西门义瞪身边的小厮一眼,斥道:「你跟了我多少年,连我这点心思都抓不住吗?」
「小的明白了!只是,牌位要怎麽写?写……『纵横天下数十年的商业奇才西门义』,义少爷,你觉得这形容很不赖吧?」
「……我若是西门永,现下你这狗奴才已经被打死在当场了!我闲著没事干要你写我牌位做什麽?瞪大你的狗眼,瞧瞧角落里的那一团是什麽?」
跟在西门义身边十年的小厮顺著主子的视线,瞧见守福院的角落里——
「哇,什麽东西发霉了?」他吓了一大跳。什麽时候恩少爷的园子里出现一个……妖孽?
所谓妖者,就是跳脱一般老百姓所能理解的常识范围外,而又有生命迹象的物体。
「真的好像在呼吸耶……少爷,咱们快去请道士啊!」
西门义暗地翻翻白眼,斥道:「下去下去!要你这奴才等於是浪费米粮……对了,你要真敢给我去请道士,让人耻笑西门家,下半辈子你就不用在府里干事了。」语毕,漫步走向守福院的角落。
那角落,有个人很不雅地面壁蹲著。
会认出来那是个「人」,还是从那一头很眼熟的头发认出来的。
「混蛋!混蛋!你简直是我看过混蛋中的混蛋……」
「我还当这里是哪朵乌云掉下来不肯走了呢!」西门义站在他身後冷冷道:「瞧你这什麽样子,简直让人见笑了!」
「我现在很想揍人,你要不要试看看我的拳头?」与角落同化的西门永连头也不回的。
「哈,一个只懂得用拳头的人,我怎能奢望他讲理呢?」
「讲理只会让一个蠢蛋变混蛋!滚开!」
西门义本要如他所愿,反正他从小到大就跟这小子天生不对盘,正要转身离开的同时,忽然想到他可以不在意,身为西门大家长的西门笑却万万不会不在意。
思及此,西门义眯起了那双後天练就的阴沉眼,慢吞吞地蹲下,手里的扇子随著他的心绪有一扇没一扇的。
「姓广,京城人氏,目前住在某家客栈,客栈前有永福居的茶博士轮流守著……总算瞧我一眼了,你可别误会,我压根不想理会你的事,是咱们被迫同姓,闲言闲语自然会流传到我这儿来。」
「你是不是真想尝尝我的拳头?」
如果附近有巨石,他一定要狠狠痛砸西门永的脑袋。
「你知不知道为什麽你的脑袋会比你的拳头还要大?西门永,那是要让你去用的!这麽大颗的脑袋不去用,你去用一个小小的拳头,你一辈子的成就会有多大?你还记不记得我十二岁那一年,你一拳打晕我,事後我用什麽方法报仇的?」
「忘了。」
西门义的脸部在抽搐,咬牙切齿:「你十三岁那一年,用你的左拳打到我必须躺在床上三个月,你还记不记得我是如何回害於你?」
「西门义,你是娘儿们吗?谁会记得这种小事?」
西门义暗暗深吸口气,努力暂停脑中大量如何揍死这小子的幻影。
「你跟那姓广的,有什麽深仇大恨,我是不清楚。不过,他不是好名声之人,你也别费力跟他斗……哟哟,终於有能够引你注意的话了吗?我可不是暗示你斗不过他,要比拳头,你一拳就可以打死他,但动手打死人是要吃上官司的,你没必要赔上自己的命。他啊,在京师闹了点事,来这儿避避难,别费事跟他斗,迟早他还会再犯的……」
「他闹了什麽事?」
「嗯……不是十分清楚,不过他性子太少爷气,若没有痛改恶习的决心,只怕京师广姓迟早会烟消云散。」所以说,一个人的性子自幼大致抵定,就像西门永一样,自幼暴行,长大了一样脱离不了冲动易怒的个性;要他说,他会说这家伙早晚让西门家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