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煜面色冷凝,淡淡道:“复国之事,玄焜自有打算,勿劳陛下操心。”
墐帝碰了个钉子,倒也不以为悴,只是笑笑道:“战时秦晋两国世为婚姻,晋公子重耳失国,出亡于外。亏得秦穆公发兵将他纳之于晋,卒成晋文公一代霸业。”他手抚长须,语含深意地道:“朕有意当秦穆公,就不知玄煜太子是否愿当晋文公了?”
玄煜清朗地道:“朝代不同,情势也不同了。陛下固有秦穆公之德,玄煜却无晋文公之能,因此陛下盛意,玄煜心领了!”
墐帝见玄煜一再推拒,不由得面色微沈,冷冷道:“太子远道而来,定然是累了。请先至客殿歇息,待太子休息够了,精神养足了,咱们再好好谈谈。”
手一挥,走下龙椅,离开玄武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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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雪身为女眷,被安排住在西华殿,而被安排居住于崇光殿中的玄煜,此刻正痴痴看着院中缤纷盛开的樱花,低低说道:“这樱花,长得真像梅花呢。”
罘人知道他想起了新月小榭中的梅林,梅林中的许多株梅树,原是他幼时亲手栽种的。
“如果你不接受北垚墐帝的提议迎娶永欣公主,只怕你一辈子也见不到新月小榭的梅林了。”炎夜的声音幽幽冷冷地响起。
玄煜讶然回头,不敢相信这话竟是由炎夜口中说出来的。“你是在劝我娶了永欣公主?”
“毕竟她钟情于你。”炎夜面色苦涩黯然。“咱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惟有墐帝出兵相助,我们才有复国的希望,他也说的很清楚了,惟有你成为他的‘爱婿’,他才肯出兵,你还有得选择吗?”
“是啊,太子。倘若北垚和咱们结成姻亲,有了北垚兵力相助,咱们才有可能讨伐雍王那个逆贼,夺回江山啊!”王刚也出言相劝。
玄煜面色越来越沉。“庭雪为了我,叛父背家舍弃一切,甚至不惜以命相拚,逼迫雍王让我们安然脱险,她对我是如此情深义重,而你们竟要我负她另娶?”
“你不能负她,就能负亲、负民吗?难道你为了一己私情,就要误尽天下苍生大事?”炎夜沉痛地道。“我敬佩庭雪郡主,也感激她为你所忖出的一切,只可惜她是雍王之女,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啊!”
玄煜默然不语,他永远也无法抹杀庭雪是雍王之女的身分,他只得沉默了。
炎夜脸色转和,低声道:“我也希望你和庭雪郡主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更不希望你和永欣结成连理,毕竟她是我所爱的人……只可惜姻缘簙上注定没有我和水欣的名字;而你和庭云的痴情,也终将成为遗憾。”
玄煜冰眸如火,有着凛凛无悔的浓情深惜。“雍王叛变围城那日,在最危急的时刻,庭雪不顾亲恩,以命相搏。她保住的,不只是我的命,更是一份艰危莫夺的挚情!而我,怎能辜负她的一片真情?又怎能背叛我和她那深深相爱的两颗心?”
炎夜深深叹了一口长气。“你们之间这份痴爱,不但为世人所弃,且不见容于天地,你不要忘记了,你和庭雪之间除了儿女之情外,还有国破家亡之恨,而这份解不开的眷恋和仇冤,终将成为你万劫不复的遗憾。”
玄煜眸中有着坚毅的执着。“天地可以不仁,世人可以相弃。但是我自己总耍守住这一份心、这一片情。如果我舍弃庭雪,就是舍弃自己的心,一个连心都可以出卖的人,又如何立足天下?如何奢谈复国?这样的人,又怎么值得你们追随?”
“太子,我们并非要你舍弃庭雪郡主啊!”王刚说道。“自古以来,哪个皇上不是三宫六院,妃嫔无数?您婜了北壶永欣公主为正宫娘娘,那庭雪郡主就封她为西宫娘娘。至于太子心中爱的是谁,要偏着谁、专宠谁,那都是太子的事,又有什么人管得着了?”
“两颗心容不下三个人,如果我娶永欣为妻,便是背叛了和庭雪之间互信互赖的感情。”玄煜语气中有着生死莫夺的坚决。“我不能舍弃庭雪,也不会舍弃这份感情!”
“不能舍也得舍!”炎夜口气转硬,冷冷道。“这不只是你和庭雪两个人的事,而是牵涉到南烜的兴亡,还有咱们的皇亲性命。你忘记了被俘的圣奶奶、圣上皇叔、所有萧姓皇室宗亲和忠节不屈的众多文武大臣吗?”
玄煜正要再说,玄阳十八骑突然冲了进来,手中捉着一只信鸽,人人脸色惨白。
“太子,江陵传来消息,雍贼自立为帝,改国拂为南雍,并下令屠杀萧室皇亲,自圣太后以降,无一幸免……”
玄煜和炎夜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他们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江阴王爷呢?”炎夜双眼充满血丝,捉住十八骑其中一人,嘶声问道。“我江阴王府是否有事?”
“江阴侯爷,您要节哀。”那人哽声道。“江阴王爷身为九皇弟,自是难以幸免。江阴王府被封,王爷王妃均被赐死。朝中文武大臣,不降者皆斩首于市,连畅宰相也……也殉难了!”
“砰”一声,炎夜一拳捶烂了桌椅,手上血迹斑斑,他却恍若不觉地瞪向面色惨白、双眸失神的玄煜。
“现在你和雍贼之间,不仅有着夺国之恨,更有着不共戴天的弑亲血仇!”炎夜的声音嘶哑可怕。“而你,还坚持要守住和仇人之女的一片心和一份情吗?当你抱着她时,你能忘记她体内流的是雍贼的血吗?你能忘记和雍贼之间的国仇家恨吗?玄煜,你要想清楚,这是血||海||深||仇啊!”
玄煜面上毫无血色,出其不意的寒与热紧紧攫住他的心。他身子摇晃,双眸茫然失神,只觉在这天地之间,他什么都失去了。那自幼疼他、宠他的圣奶奶,仁德慈爱的父皇,美丽温柔的母后……他们全都离他而去了,而且竟全是丧生在自己挚爱之人的父亲手中!不论他再如何自欺,他明白横亘在自己和庭雪之间的,已是永远也抹灭不了的血海深仇。
命运已将他逼上了绝路,他明白自己终得做个抉择了,在爱情和复仇间抉择,虽然这抉择是如此绝望和无据,是如此无奈和痛苦,但他没有退路了啊!
他凄冷而决绝地笑了起来,两行泪水滑过面颊,如果命运终要舍弃他,如果他终要坠落无边地狱,那就连他的心一起舍弃吧!他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他拿过一个圆碗,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往腕上一划,鲜血如流和着泪水,滴滴都淌入了碗中。
“以血为酒,以泪为盟。我萧玄煜在此立誓||今生今世,誓报国家血仇!”他拿起血碗,饮了一口,然后递给了炎夜。
“玄煜,你终于想通了!”炎夜眼神滶动,哽声道。“我知道这苦了你,但是这才是我萧家的好子孙啊!”他拿过血碗和匕首,也在自己腕上划了一刀,滴血入碗,仰首喝了一大口。
待王刚和玄阳十八骑都喝了血酒之后,玄煜才沉声道:“王刚,烦你告知北垚执事太监,就说我要求见墐帝……”他声音空冷。“和北垚联姻之议,我萧玄煜允了!也希望他能信守承诺,出兵助我复国。”
王刚点头,泪水却不禁夺眶而出。他明白主子所舍弃的,是比生命还重要的爱情。太子和庭雪郡主曾以命相搏,拚死也要守住爱情,终于抵不过命运的摆布,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