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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帆龄,我觉得……你有些不同了。”他迟疑,轻声说。“不知为了什么,我觉得此刻好不真实,好像在作梦一样,一切都如真似幻,捉摸不住。”

  “那你就当这是一场梦吧!只有在梦里,才能穿越生死距离,求一个不可能的相逢。”

  她紧贴他辽阔的胸膛,聆听他动人的心跳,颊上映着泪光。

  “深情旧誓,本来就如梦一场——醒来时,什么都成空了。”



  她仰头,痴痴望着额豪,伸手轻抚着他一年来变得风霜许多的容颜,似乎想为他拂去一脸风尘。

  “额豪,你还记得吗?在北京城里咱们定情的那个雪夜——我同你说过的,柳参军的故事?”

  “我记得。”额豪揪然叹息,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放到唇边轻吻,心中涌上一股不安与不祥的怅惆感觉。

  他们站在火堆旁,火光映在帆龄脸上,就像彤云一般迷蒙美丽。

  “人生意专,必果夙愿——情到深处,就算天地阻隔、生离死别,魂魄也要千里来奔,只求相见团圆。”

  帆龄微笑,笑容妩媚绝艳,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无法诉诸于口的凄凉与酸楚。



  “人生只有情难死——你要记住,我对你的心,是永远不会死的。”

  月光像一泓小小的银泉,笼罩着两人相拥相吻的身影。

  映照着火光的草原静夜中,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般的急促马蹄声。

  “王爷,你在哪儿?王爷!”

  明安呼唤的声音穿透层层迷雾,骑马狂驰的身影划破了黑夜。

  额豪一怔,依依不舍地离开帆龄冰冷的唇,笑道:“明安来找咱们了,肯定是来催我们回去的。”

  他放开了帆龄,纵声道:“我在这儿!”

  清脆加碎的玉铃声可玲响了起来,帆龄腕上的翡翠双镯突然坠落地面,声音如磐,直透幽冥黑夜。

  晶莹剔透的翡翠双镯落在地面上幽幽亮着光,宛如悬系着美丽的情魂恋魄。

  迷雾渐渐散去,河边的火堆蓦然腾跃,四周骤然明亮起来。

  明安在火光中望见了额豪,他策马而来,奔驰到了额豪身前,一脸的风沙和汗水,喊道:“我们把帆龄郡主带来了,你快回帐去见她一面吧!”

  “回帐去见她一面?你在说什么啊?”额豪惊诧地笑了,伸手想拉过身后的帆龄。

  “帆龄不是就在这儿,就在我的身边吗?”

  他欣然捉去,却捉不着一把微温,掌中握住的是一片空虚。他霍然转身,望着迷离月色中的茫茫草原,笑容顿时冻结在唇畔。只见冷冷星光,照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大地一片阒寂,哪有帆龄的身影?

  第十章

  万丈星光,照着草原上的孤帐穹庐,月影悬天,摇摇欲坠。

  飞彩绘金的蒙古包里,牛油大烛映照锦绣华毡,火光摇晃,映着众人脸上惨澹的神情,显得极是凄凉。

  额豪痴痴凝视着静卧在虎皮大毯上的帆龄,望着她紧合的双眼,望着她安详柔美宛如深深沉睡的白玉面庞……

  他握住她冰凉柔软的小手,将她几乎没有任何气息的身躯温柔地搂入怀中,一颗心仿佛也飘飘荡荡地空了。

  “自从你战死的消息传回北京,她在衣冠祭中昏倒之后,便病了。”

  朱心同坐在毡上,喝着热腾腾的奶子茶,俊雅飘逸的容颜在连日来不眠不休的兼程赶路、关山跋涉之后,显得极是憔悴疲惫。

  “她一直昏迷着,几乎不能进任何饮食。京城里的所有大夫,包括御医,全都束手无策。她最清醒的一刻,便是恳求我送她来见你……”

  他声音微微哽咽了。“她说要来赴你们之间的誓约——然后就陷入了昏睡之中,再也没有醒过来。”

  额豪紧拥住帆龄不醒的身躯,想起两人之间的深约密誓,一颗心就宛如有利刃尖锐攒过一般,痛得他不能喘气,浑身颤抖。

  二月十五,团聚相见——那么昨夜里来赴约的,是她的魂魄;是她心心念念也不能忘的愿望和誓言,所以化做梦魂,越过万里关山,来赴他们之间的情誓……

  他咬紧牙龈,烙烫般的热泪滚过了他的面颊,他将脸深深埋在她冰冷的掌心之中,压抑着的低低嘶嚎声,像濒死的狼嗥般,在帐幕里怆然飘散开来。

  望着他柔肠寸裂,却无法恸哭的悲痛模样,众人都觉凄然心酸,知道他心中的哀恸已深入骨髓,深到了不能宣泄,不能嚎哭的地步。

  那种嚎叫不出来的悲伤,是一种痛到极点,不能解脱的痛苦——众人凄楚不忍地注视着额豪,心中都为他感到凄恻难过。

  “我们用狼烟传讯,要各个驿站准备日行千里的快马,一路上换马不换人,轮流驾驭马车,日夜赶路,终于将帆龄郡主在今夜送到了呼伦贝尔草原。”明安举袖拭泪,哽咽道。“王爷,是我不好,我没有完成您的托付,将帆龄郡主安然无恙地送回您身边。”

  “不是……不是你的错。”额豪神色茫然,在心为之碎、肠为之断的深沉绝望和悲痛之中,他什么也不能思考、不能想了。

  “是我——我不该诈死,不该……不该留她一个人在北京城……”他声音嘶沉,难言的酸楚梗在喉中,让他暗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竟是如此阴错阳差——苍天弄人,莫过于此了。

  他心中悔恨、伤心到了极处,一种说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的痛,折磨着他已然粉碎成灰的心,永无止尽的煎熬着他……

  他背弃了命运,而她却被命运所背弃——原来从头到尾,始终在命运的掌握之中,不断地铸着无可挽回的错误……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便不该出征讨伐葛尔丹的,葛尔丹侵略漠西蒙古,攻打自己族人,在蒙古兴起漫天战火,所以我一直认为自己出征剿伐准噶尔叛军,是为蒙古平乱,是造福于自己的族人。”

  他茫然注视着帐外的沉沉黑夜,知道自己的生命,从此再不会有白天。

  “然而这一年下来,战火在蒙古燎原,蒙古各部落饱受烽火之苦——死的、受苦的,都是我自己的蒙古同胞……”

  他药紧下唇,血丝从他咬破的唇中流了下来。

  “葛尔丹虽然作乱,但他终究是蒙古人,而他所率领的准噶尔叛军,也是蒙古人,这场厮杀战争,死的大部分都是蒙古人…… ”

  自从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之后,他看到因战乱而流离颠沛的蒙古族人,还有自己族中的勇士,一个个丧生在战火之中——沉郁和悲凉就始终像两条绳索般,捆绑着他的心,不得解脱。

  “准噶尔叛军突袭,我身受致命重伤,军中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成了。是我的乌珠穆沁族人不肯放弃希望,和明安商议,偷偷将奄奄一息的我运出军营,求治于萨满法师,救了我的命……”

  怔怔望着帆龄莹白如瓷玉的面庞,他将脸儿紧挨着她的颊,泪水终于缓缓淌落了下来。

  “我活了过来。但我,不能再和自己的族人打仗了——然而就算我结束这场战役,班师回京,只要蒙古以后再有战事,清廷仍然会派我出征。所以我左思右想之下,只能决定让武宣亲王这个人、这个名字彻底从世间消失……”

  眼泪从他脸上直滚下来,混着他唇上咬破的鲜血,滴在帆龄雪白的脸上,当真是血泪斑斑。

  “我假造死讯,将讯息六百里加急传回北京,派明安去北京吊丧,想悄悄把帆龄接来,从此隐姓埋名,和帆龄在蒙古草原上做一对游牧夫妻,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我一切都计划好了,不应该会演变成这种局面……这中间,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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