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龄郡主,她……她……”
他讷讷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虎目中却一热,禁不住泛上了泪水。
“怎么会这样?王爷……王爷……还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等着她啊!”
“这就是鬼使神差,阴错阳差,我终于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命——帆龄这病,是心病而起,郁结入骨,终于药石罔效。你若早来一步,帆龄听到这个好消息,也许她的病就有救了……”
朱心同望着帆龄腕上晶莹剔透的翡翠双镯,心头泛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凄酸。
“也许,这就是命——是他们逃不过的宿命……”
他伸手探了探帆龄的鼻息,合起手中摺扇,在掌心中一拍,俊脸上全是坚决神色。
“她鼻息未散——只要她一息尚在,我们就要送她去和大哥相会 。”
他转身,向丫鬟道:“替郡主收拾衣物用品,拿老山人参来,护住郡主的气息,我们要设法保住她一息不断,让王爷见她最后一面。”
他俯身抱起帆龄,坚定地望着明安。
“你不是说马车在府外等着吗?走吧,我们要连夜赶路,送帆龄妹子到呼伦贝尔大草原去和大哥相会。”
孤烟落日远,辽阔浑莽的大草原上,只见羊群似流雪,马群如海浪。
大帐中,炭炉上铜锅中的奶子茶煮得泛着白沫。额豪躺卧在花纹斑斓的虎皮大毯上,赤裸的胸前缠着层层药布,脸色憔悴而苍白。
“王爷,喝药吧!”
一个满脸皱纹的年老乌珠穆沁族人,端着碗又黑又浓的药汁,递给额豪。
“这次多亏了萨满法师,将您从生死边缘抢救回来。萨满法师说您是咱们蒙古族第一英雄,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萨满教是流传于蒙古草原上的原始宗教,是一种以治病、开通鬼神为信仰的奇特宗教,与巫术有相似之处。教中的法师能够祝祷、预卜、行医、古梦、舞蹈,在蒙古部落中享有极崇高的地位。
额豪胸前所中的那一箭,虽然未中心脏,却也重创了肺叶,能从鬼门关活着回来,着实是个奇迹。因此他的蒙古族人对萨满巫术更是深信不疑了。
额豪微微一笑,心中却知自己这次能够死里逃生,主要是长年练武,身子根基扎实,再加上跟帆龄之间的誓约支撑着他,终于让他度过了这个生死关口。
他接过药碗,大口饮下又苦又涩的药汤。
“塞桑,今儿个是什么时候了?”他将空的药碗交给了那个随身服侍、名叫塞桑的老族人。
“今天是二月十五了。”塞桑替他盖上毛毯,说道。“太阳就要落山了,一入夜,天气就冷了,王爷你现在身子还很弱,要当心别着了凉。”
“二月十五了……”他悠悠出了神,一颗心禁不住地怦坪跳动起来。
“明安还没回来吗?”
“明安贝勒去京城参加您的‘衣冠祭’,到现在还没消息呢!”
额豪心中低沉,一股逼人的惆怅和失落梗在隐隐作痛的胸口,有着说不出的空虚。
“太阳就要落山,这一天就快要过去了……看来明安是无法及时将帆龄带回呼伦贝尔来了。”
他心头微微抽痛着,一种细细尖锐的疼,忍不住幽幽叹息。
“我还是守不了我们之间的誓约,无法在今天和她团聚相见。”
他掀开毛毯,披上羊皮暖裘,坐起身来。
这一动,牵痛了胸前的箭伤。他皱眉抚住胸口,仍是咬着牙起身,走到帐前。
他揭开帐幕,望着辽阔的大草甸子,只见缈缈孤烟,悠悠散入彤云。
他如焰的瞳眸凝望着千里落日,而北京就远在天涯的那一端。
“我战死的消息传回北京,她一定流了不少泪吧!”一阵怜惜的痛楚,涌上他的心头。
他漫步出帐,走入靛紫暮色、广袤草原之中。
“王爷……”塞桑忧心地追了出来,天就要暗了,您要无哪儿?”
“我随处走走,散散心,你别跟来。”额豪回身淡淡说。
落日烟光,照出他犹带风霜的憔悴神色。
三桑心中一软,停住脚步,任额豪独自走入了笼罩着夕雾的草原之中。
额豪在无垠的草原中行走,静叫平湖的草莽,动如大海的草莽,凝滞在他的眼中心底。
他觉得自己仿佛已在这片草原中走了许多年,走了一生——这里就是他的故乡,他再不愿意回北京,再不能离开这片草原了。
驼铃叮当,响在夕阳牧草之间,牛羊骆马,在暮色中缓缓回归。
额豪随着驼铃声,信步走到乌尔逊河边,俯下身来,掬水而饮。
太阳沉落草原深处,四周骤然黯下来了,凛冽的寒气侵入肌骨。他从左边腰带中取出火囊,在河边捡了一堆枯枝牧草,生火取暖。
火光,在草原的夜色中跃动着,他痴痴望着火堆发呆。
柴火僻啪声中,远处,隐隐约约、幽幽渺渺传来一阵叮咚棕铮的玉铃声。
他心中一跳,蓦然跳起身来,那遥远而熟悉的铃声,敲响了他心头久盼的期待与相思。
这铃声——难遇帆龄真的来了?她真的及时赶来赴他们二月十五的誓约了?
他身子微微颤抖,惊喜而激动地望向牧草深处,极目四望,搜寻着帆龄的身影。
一片雾蓦然笼住天幕,弥漫四处,四周的景致霎时间变得朦胧不清。
一个窈窕轻盈的身影,从深夜迷雾中冉冉走了出来。
额豪屏住呼吸,望着那个似近若远的身影,眼底顿时湿热。,宛如置身梦境之中。
那清丽如荷的身影,颊边轻陷的浅浅梨涡,除了让他日夜悬念,相思欲狂的帆龄之外,还能有谁?
轻烟蔓草,辽阔月色中,只见帆龄提着灯笼,穿看白狐暖裘,步履翩翩地走向他,就像翩翩奔赴他们的誓——二月十五,团聚相见。
额豪胸中热血加沸,一跃而起,奔到了帆龄面前,激动而狂颤地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你来了?”他声音暗哑,深沉而专注地凝视着她,眼眶浮上了温热的泪水。“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来了。”帆龄微笑,她眼中闪着泪光,一双颤抖的手被握在他的大掌之中,好冷、好冷。
“我来寻你,来赴咱们的誓约——我知道你肯定在这儿等着我,等着和我团聚相见。”
额豪轻轻握着她微凉的小手,一瞬也不瞬地痴痴看着她的容颜。
在无声凝视的喜悦里,他仿佛是从最深沉的追记里醒来,却又接着陷入了一场最瑰丽的甜梦里。
“我以为明安会赶不及在今天把你送到呼伦贝尔来。”
他心疼地望着帆龄苍白如月光的容颜,她似乎清瘦多了。
“你们一定是日夜兼程赶路——跋涉了迢迢长路,你很累了吧?”
“不累。”帆龄摇头,款款情意,从她姣美的脸上流泻,笑容中却有着蚀骨的凄酸。
“我只想见你,只想到你身边,不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明月千里,望着月光下幽幽若雾的帆龄,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知为了什么,他感觉她是如此渺渺凄凄、飘飘蒙蒙,虽然就在他身边,却有着无法捉摸的虚幻感。
吹过草原的每一响熏风,都会拂动她腕上鸣弦般的玉铃声——那铃声,在这样美丽如幻的夜里听来,竟令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碎。
他不安地将她搂入怀里,却在拥她入怀的那一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的身子就像冰一样冷,没有一丝余温。而且抱她入怀的感觉是如此虚幻,好像他抱住的只是一个虚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