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情致缠绵的眼,额豪心中怦然一动,正要说些什么话时,却见府里的管事领着家丁长随,急冲冲地向西花园这儿走了过来。
一见到额豪,那管事眼中一亮,急奔过来,打了个千儿,向额豪叩膝请安。
“王爷,原来您在这儿,可教奴才好找,在府里寻了好一会儿啦!”虽是大冷的天,那管事却满头大汗,说道:“若是再找不着王爷,可真要急死奴才了。”
“起喀吧!”额豪摆摆手要他起身,说道:“天还没亮透呢,这么早,什么事找本王找得这么急?”
“宫里来了传旨太监.说是奉太皇太后口谕,要王爷入宫议事呢!”额豪一怔,只见一个头上戴着蓝翎顶子的中年太监,正走出温暖的花厅,迈步踏上寒气冷冽的回廊里来,一路上还不住的呵手,跺着脚儿取暖。
“武宣亲王爷,奴才等着王爷已有好一会儿了。”那太监见到额豪,一脸喜色的迎了上来,就地打千儿请了个安。
“太皇太后有圣谕,要王爷今儿个进慈宁宫议事。”
“原来是秦公公。”额豪虽许久没进宫议事,却也认得这太监是慈宁宫的管事太监秦公公。他点了点头,微笑道:“这么巧?本王原也打算今儿个进宫觐见太皇太后的。”
他信步走上回廊,沉吟道:“不过本王已经许久没进宫议事了,太皇太后突然召本王入宫,是朝政上出了什么事吗?”
“这朝政上的事,奴才四不敢干预的,太皇太后宣王爷入宫,为的是啥事儿?奴才是真的不知。不过奴才捉摸着太皇太后的心思,应该是件大喜事啊!”
“大喜事?”额豪一怔,侧过头去狐疑地盯着管事太监,心中泛上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今儿个同时奉召入宫的,还有安亲王爷。”秦公公笑得眯起了眼,说道:“听说太皇太后有意指婚,要将安亲子的爱女——颐敏格格许配给王爷呢!”
额豪心里“格登”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得呆了。他顿住脚步,望着跟上回廊来,一直随在他身后的帆龄,一句话说不出来。
看到额豪目瞪口呆的模样,秦公公还以为额豪是欢喜得过了头,笑嘻嘻地向着额豪长长一揖,说道:“这可是天造地设的良缘佳配啊——奴才先在这里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了!”
哐啷一声,帆龄手中那个装着两人同心发结的荷花绣袋落了地,绣袋上的如意合欢玉饰在地上摔得粉碎。
晨光中,额豪望着泪痕闪烁、脸蛋苍白得丝毫没有血色的帆龄,他只觉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似的,一颗心仿佛也猛地坠落,一直落到深不见底的渊谷里去了。
太皇太后指婚,是不能拒绝的,懿旨一下,便无转圜余地——额豪神色茫然,思绪混沌纷乱,便似重重沉沉的乌云压了下来,再没有拨云见日的时刻。
他抬头,只见天色灰蒙蒙的,云封雾锁,见不到一点儿阳光。
想起蒙古草原一望无际的辽阔蓝天,他突然醒悟到,在这琉瓦飞檐,重重宫闱的紫禁城里,没有可以任他自由翱翔的广大苍穹——
在这座北京城里,他只是一只被剪了双翅,囚在华美樊笼里的海东青,没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虽然名义上贵为亲王,却连想和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在一起,都不能够自主。
朔风吹过,他蓦地里感到一股寒意,只见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这欲亮未亮的黎明里,飘落下来了。
第六章
慈宁宫
额豪随着导引大监,走到慈宁宫东配殿,在丹樨下立定了,慈宁宫总管太监对着他行个礼,然后向殿里传报。“札萨克武宣亲王朝觐太皇太后。”
一个温和慈蔼的声音从殿里传了出来。“是武宣亲王到了吗?进来吧。”
额豪认得这正是太皇太后的声音,他入了殿,只见东配殿里香烟缭绕、暖香四溢,墙角的百合铜鼎正熏着沉水香,两柄孔雀羽扇分放左右,中间隔着百鸟朝凤落地罩。
太皇太后坐在雕着龙凤的金黄色御榻上,安亲王岳乐就坐在下首的绣墩上相陪,望见额豪进来,安亲王站起身来相迎。
额豪肃冠整衣,向着太皇太后伏身跪拜,说道:“臣王给太皇太后请安。”
“起来吧。哀家召你和安亲王进宫,主要是闲话家常,不议朝政,武宣亲王用不着拘礼。”
太皇太后含笑望着额豪,只见他戴着一顶金龙三层朝冠,冠上十颗东珠和红宝石闪烁生光,身上四团龙蟒袍耀眼闪亮,愈加衬托出他一身威武凛凛,天姿焕发的尊华气质。
“秋狩过后,武宣亲王是益发俊挺精神了。”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一旁侍立的太监道:“赐武宣王爷座。”
小太监连忙捧上圆圆的红毡,上面蒙了猞猁貂皮的坐垫,放在御榻下方。
额豪谢恩坐下,接过太监奉上的热腾腾奶子茶,喝下一碗奶子茶后,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咱们蒙古人啊,没奶子茶是过不了日子的。就算到了京里来,这奶子茶也是不可少的。”
太皇太后端起瓷花银碗,啜了一口热奶子,笑道:“每逢天寒地冻的时候,喝上一碗加了盐的奶子茶,那可比什么都有味儿,身子也暖呼了。这不比汉人的什么风夷茶、龙井茶要强上千百倍吗!”
额豪微微一笑,没有搭腔。他知道太皇太后召自己和安亲王入宫来,可不是为了要闲聊“奶子茶”的。他沉默不语,等着太皇太后把话头带入正题。
“武宣亲王,哀家知道你素性耿直,也不跟你撂话子、拐弯儿了。咱们开门见山地说吧——你入京也五年了,依你的性子,在京里肯定是住不惯的,难为你耐得了五年。”
额豪一震,没料到太皇太后竟会从这里开话头,心绪一时激荡起伏,说不出话来。
“是草原大漠的汉子,终究是要回到草原大漠去的。”
见颇豪没搭话,太皇太后放下瓷花银碗,叹息道:“哀家也是出身自蒙古科尔沁部,那股子思乡的心情,哀家还能不体会、不了解吗?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哀家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所浮现的,都是蒙古草原那碧蓝的天,还有望不着边的大草甸子啊!”
听了太皇太后熨贴窝心的这番话,额豪心中一酸一热,万般滋味涌了上来,梗在胸口沸腾翻涌。但他最是个刚性人,强自抑制着不让情绪流露出来,只是起身离座,打个千儿,在御榻前跪下了。
“太皇太后能体察到臣王思乡念乡的这片情衷,是老佛爷的慈心。既然太皇太后提起,那臣王也就大胆祈奏,恳请太皇太后恩准,让臣王辞去理藩院的差事,回转东蒙古。”
太皇太后不愠不火地道:“武宣亲王莫要心急,回是一定让你回蒙古去的,总不能让你老是闷在北京城里啊。时日久了,外头也要生出闲话来,说这是朝廷要削王爷兵权,将王爷困在北京城呢!”
她淡淡一笑,深邃的目光盯着额豪,徐徐说道:“武宣亲王,你也知道,满蒙贵族联姻,一直是大清的基本国策——你是大清朝最倚重的外藩亲王,而安亲王是当今皇上的叔叔,在朝廷里位分最高,最得人望。你们两人不论爵位、家世,都是一般的显贵……”
额豪听到这里,心中一跳,知道太皇太后终于将话头带入了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