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醉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挣扎着,从渐趋迷乱的神智中捉住一丝清明,极力想从即将失控、焦躁如火焚般的欲望中挣脱她的魅惑。
他昏沉晕眩的脑中,像有小铜钟在撞,提醒着他已然混乱薄弱不堪的理智——他的五脏六腑焚烧起来,连眼睛都燃得血红,他像一头饿极了的兽,狂燥地在雪地上反复踱着。
“我答应过你阿玛的临终遗愿,你却想尽法子要让我毁约背诺,你这么做,是让我死了也没脸去见你阿玛!”
被推开的帆龄踉跄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她咬住下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你是为我阿玛活,还是为自己活?你是要顾念死去的人,还是要顾念活着的人?”
“人而无信,何以言立?”额豪脸色胀得血红,躁狂而懊恼地低喊:“你别逼我,别逼我!”
“你总说我逼你,那就当是我逼你,如果你对我完全没有心,没有男女之情,我逼得了你吗?”
帆龄走向额豪,握住他的双手,牵引着他的手环抱向她的身体。
“欺人欺天不欺心。”帆龄将纤纤柔荑覆到了他的心口之上,直直逼视着他的眼,有一把野火在她的双瞳中燃烧着。
“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对我,真是一点儿也不动心吗?”
额豪痛苦地攒起双眉,她毫不退却的眼光就像一柄利刃,刻划过他的胸口,他只觉心中一阵痉挛般的绞痛在蔓延。
疼痛,能使人清醒——而这般难以割舍、难以表露的强烈心痛,终于使他清醒了。
长年来,她的影子已是烙到他的心上,融在他的心里,不知从何时起,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爱上了帆龄——这个他钟心宝爱的螟蛉义女。
然而对定广亲王临终前的承诺,还有两人之间那如父似女的关系,让他一直禁锢着、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始终不敢承认,不敢正视自己的心!
可是现在,步步催逼而来的帆龄,却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战场上丢盔卸甲的败将,已经被逼到没有后路的绝境,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了。
在战场上,从未尝过败仗滋味的武宣亲王,却在这场心与心的交锋中,输得好惨、好狼狈!
帆龄倚在他澎湃起伏的胸前,听着他激烈狂乱的心跳声,她眸中笼上一层烟锁般的迷离,仰起染着淡淡绯晕的娇颜,情意绵绵地望着他。
“你对我,真的没有动过心吗?”帆龄轻忽而迷惑地问,将艳红如桃花般的灼灼唇瓣轻轻烙到了他的唇上。
额豪整个人微微一僵,思绪恍惚不定,体内兴起无穷挣扎。
“我这一生啊,倘若没了你,云罗霞锦,仅是飞烟。”帆龄声息悠悠,用唇缓缓磨掌他的唇、他的脸、他的颊,一点一滴在他唇间心上倾注狂热。
“你知道吗?在我眼中心里,满满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你摸摸我的心——这颗心,除了你一个儿,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她将烘熨的脸颊偎到他颈项之间,在他脖子上轻啮了一口,烙下浅紫如淤的齿痕。
“你又怎么忍心,怎么能够逼着我嫁给别人呢?”
夜尽而苏,推落一弧星摇的银河,在晨曦的迷蒙微光中,遥遥传来稀疏的钟声和报更梆子声。
醉寝在帆龄怀中的额豪,从酣睡的黑甜梦乡中悠悠醒来,缓缓睁开迷蒙的眼。
有一瞬间,他几乎不知自己究竟置身何处,只听得风拂杏林、溪水潺潺,他放眼望去,只见晶莹雪光照梅影,紫藤丝萝风中飘——正是武宣亲王府的西花园里、禄水亭畔。
而他,就枕在帆龄暧玉温香的怀里——两人身下铺着的是厚软温暖的自狐暖裘,身上盖着的,是他的貂皮大氅。
他们就这样在雪地上睡了一夜?
他神智乍醒,女儿红的酒力已经完全退了,他惊跳起身,望着舒眠如海棠春睡般的帆龄,霎时间,他只觉脑里空落落的,一片白茫茫,什么也不能想。昨夜,他做了什么?他和帆龄做了什么?
天色微明,旖旎缠绵如幻的梦境已经远去,消失在黑夜里——这是无处可以躲匿的梦醒时刻,他不能自欺,无从逃避,一切都摊在了天光底下,赤裸裸的现实。
他终是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占了帆龄。
他颓然跌坐,呻吟一声,将脸埋进了大掌里,懊丧烦闷欲死,感觉这一生,从未如此后悔过。
那坛女儿红,他不该喝的——而今的他就算万般自责,千般悔恨,却也来不及挽回了!
骤然失去他的温暖,帆龄在沁没的寒意中醒了过来,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在淡青色的晨光之中,望见额豪颓坐在她身畔的白狐暖裘上,用双手抱住头,紧紧揪着头发,像只被困到绝境、无路可走的兽,一脸的沮丧与绝望。
帆龄平静地起身,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衫,缓缓穿戴好,伸手拾起地上如长针般的银杏枝,簪佩住披散流离、曳垂至地的似水长发。
“我,终于还是背叛了对你阿玛的临终誓言!”
额豪抬起头来望着她,声音嘎哑而痛楚,“我们蒙古汉子,最重信诺——如果违约背誓,不但不得好死,而且终生都要被人瞧不起!”
帆龄一点儿也不惊恐,从怀中拿出黄金剪,绞端了昨夜两人交缠成结的那一撮发。她仔仔细细、缜缜密密地将那绺发绾成一个同心结,放进了贴身收藏着的荷花绣袋里。
“是我勾引你的,没有人会瞧不起你;就算是不得好死,也有我陪着你!”
她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慵懒而妩媚地微笑着。
“我是你的人了,你再不能撇下我,不能逼着我去嫁给别人了;不管未来是好是歹,我都要同你在一起!”
额豪迷惘地望着她,浅紫色的曙光和淡淡的晨光交融,她站在晓曦迷雾中,是那么美丽与真情,随风飘扬的双环如意腰带仿佛拂到了他身上、心上来。
他心中一疼,吁了口长气,难以遁逃的感情在天光里是如此显而易见,再不能掩蔽或者隐藏。
没有后路,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了——事已至此,追悔无益,他现在所要做的,是担起对帆龄的责任。
他已经负了对定广亲王临终前的承诺,不能再负了对帆龄的感情!想起辜负了定广亲王的临终遗愿,他心中自然是郁闷愧疚,但无可奈何之中抛开了这一直如千斤巨石般压着他的重担,而能够坦开胸怀来和帆龄倾心相爱,却也是一场大解脱。
他素来刚明决断,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打定主意之后,便再无丝毫犹豫。他俯身捡起地上的衣衫,穿戴整齐后,对帆龄说道:“你先回房,要侍女为我准备好入宫的朝服和顶戴,待会儿我要进宫去。”
帆龄为他整理衣襟,替他披上大氅,为他拍去氅上的积雪,纳闷地瞧着他。
“你不是许久不进宫议政了吗?”
“我不是进宫议政。”他顿了顿,直视着帆龄的眼,缓缓道:“我是要入宫去奏请太皇太后指婚,许了咱们的亲事!”
帆龄一楞,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眸中浮上乍惊乍疑乍喜的泪花。
帆龄痴痴凝睇着额豪,热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胸臆间情意激动,欢喜得仿佛胸口都要爆裂开来了。
长年来的愿望蓦然成真,怎能不叫她欣喜若狂?她眼中含泪,脸上却绽放出喜悦的璀璨光芒,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装了两人发结的荷花绣袋,情意绵长地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