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杯毒水,但是饮下去以后药力不会马上发作。我们这一去一回大概得二十来天,这毒在三十日后才发。如果你没有加害我们,等我们平安回来,自然会给你解药。」
大家都主张严加防范,这是他们商量下来得出的解决之道。这个方法并不过分,甚至还可以称得上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但是夏煜却深深知道这对无咎是多么的残忍——自己说过相信他的!现在却又……
其实夏煜深信无咎不会背叛自己,可他竟然无法为他辩护——因为谁都知道他喜欢赵无咎!要他如何能有立场说服别人?最致命的是,他是这次行动的领导者,如果他不以身作则,如何能够要求下属听从?
其实曾晖他们并没有逼迫他,只是清楚地指明说如果他不愿意执行这个计划,他可以退出整个行动。这令夏煜完全无法接受——他为此事苦心经营多年,怎能如此轻易地放手?!如果阵前易帅,无异于三军哗变,群龙无首,那么事情将会变得十分危险,他不能这样不负责任!虽然这样做一定会伤害到无咎的自尊,但是他没有选择呵!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曾晖冷冷地睥睨着脸色逐渐发白的赵无咎。如果他不敢喝,那就绝对有问题!如果他敢喝下去,那更好……
赵无咎并不看他,也不看桌上那杯触目惊心的毒药,而是看着双眉紧锁、咬着牙关的夏煜。他定定地望着满脸痛苦之色的他,不让他逃避自己的眼光。
「夏先生也要我喝么?」他轻轻地问,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夏煜一听他空洞迷惘的声音,知道他又被重重地伤害了,心中登时痛如刀绞。但他仍旧强忍住这锥心的痛楚,闭着眼睛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只是一下,但赵无咎看得真切,他的嘴角竟然漾开了笑容。
「那好,我喝。不过……我要夏先生亲自递给我。」他仿佛撒娇一般甜甜的口气让夏煜感到心惊胆战,而他唇边迷人的笑窝儿此时竟然是无比的刺眼。
「无咎!」听了他的要求,夏煜几乎要崩溃了,他不禁痛苦地低吼出声。
「不行么?只要先生递给我,我会喝的……」他好像十分失望,带着哀恳的声音继续说,一直看着夏煜的眼睛里也满是企求。
夏煜无法忍受地颤抖着双手端起桌上犹如千斤重的瓷杯,满溢的蓝色微微洒了出来溅上了他的手。
赵无咎接过递到面前来的毒水,无意识地将水杯凑到唇边,慢慢地喝了下去。他的眼睛由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夏煜的,当他饮尽杯中的水后,两行清泪终于从他满盈的双眸中徐徐滑下,跌落在雪白的衣衫上,漾开了几个泪花。
「无咎!」夏煜撕心裂肺地悲吼一声,他突然狂暴地将赵无咎以外的人通通赶出了门外。「你们都给我走!走开!!」
曾晖等人见了这样的光景,心里也都非常不是滋味——仿佛他们做的并不是什么正义的事情,完全是一场残酷的迫害。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他们既定的计划,初阳是因为被那小子迷住了才会这样的,他们有必要将他从这样的畸恋中救出来,否则他今后一定会身败名裂的!
混乱结束了以后,夏煜并没有向赵无咎解释太多,他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虽然主意是他们想出来的,毒药也是曾晖找来的,可是这一切毕竟还是得到了他的首肯,他甚至还亲手将毒水递给了无咎,他难辞其咎!所以,他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请求赵无咎等着自己回来。
赵无咎没有说话,惟有轻轻颔首,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让夏煜心中惴惴不安,不敢确定他是否真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半晌赵无咎突然痴痴地出声说:「先生,我今天可以再和你同榻吗?我想睡在你身边。」
夏煜一听,叹息了一声,轻柔地抱起他走进卧室。赵无咎不再说话,只静静地蜷在夏煜温暖的怀中,闭上了酸涩的眼睛。
※※※
翌日凌晨
赵无咎悄悄地找到曾晖,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须问清楚自己才能安心,否则他可能会郁闷而死!所以他乘夏煜熟睡未醒时起身跑到了曾晖的住处。
「是你。」曾晖并没有太意外,仿佛知道他会来似的。
「你知道不是我干的。是钟震,对不对?」赵无咎省去了废话,直接问他。
「是。」曾晖也不隐瞒,回答得十分爽快。
「为什么?!他……他不知道吧?」赵无咎颤声问道。
「你还问我为什么……初阳当然不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还有,张大人有意要将他家的小姐许配给初阳,你若真心为他好,就不要再纠缠他。」曾晖终于说到了重点。
赵无咎凄然一笑:「纠缠?你言重了……那毒药——不关他的事吧?全是你的主意……」
「对。」还是只有一个字,但并不代表着无情,这是赵无咎希望听到的答案。
「那就好……打扰了……」赵无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他希望能够赶得上回去,装作是在他的怀中醒过来。
※※※
万种誓言图永远,一般模样负神明!
夏煜在临走前爱怜地轻抚着赵无咎微蹙的眉心,想到他们对他不公平的对待,心中百味杂陈。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光是嘴上说得好听,现在却要无咎遭受这样的屈辱!
「无咎,我——」他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和他告别。
赵无咎朝他淡然一笑说:「没关系,反正先生很快就会回来的,是不是?别担心我,快去罢,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无咎,我舍不得离开你啊……」夏煜突然有些激动地说,伸手拉近他,低头轻轻地吻上他柔软的双唇。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怕思及马上就要离开无咎的事实,那让他感觉太惶恐,太不安,仿佛将有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
赵无咎紧紧地圈住夏煜的颈项,带着十分的恋恋不舍,热切地响应着他温柔缠绵的吻,为的是抚慰他,同时也在抚慰着自己。
「无咎也舍不得离开先生……」结束了充满眷恋的一吻,赵无咎努力地压抑住快要决堤的情绪,低柔地喃喃自语,「请先生上路罢,不要再挂着我了。」说完他毅然推开夏煜,飞快地打开门离开了怜逐居。
夏煜只觉得突然空虚的怀抱微微发冷,心中惆怅万分,他呆呆地望着赵无咎离去的方向发愣,直到兄弟们过来催促他说可以启程了。
山一层水一层,夏煜在行进间,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竟然不知山高水远,唯一清晰的影像,是临别时无咎那凄然欲绝的眼眸。越走得远,他就越觉得不安,但是究竟为什么不安,他自己也不知道。
※※※
夏煜一行到得京城,在张居正的府邸安置下来,为扳倒严嵩的事情忙忙碌碌,一晃已是半月。
这次弹劾严嵩不若以往失败的几次是由御史或是某个看不过去的官员单独行动,而是几乎举朝反对严嵩的大臣都有参与,所以大家是志在必得。
严嵩把持朝政多年,也合该气数将尽。由首辅徐阶开始,上到大学士张居正、申时行,下到前任御史吴时中、淳安县令海瑞,还有之前被严嵩迫害过的无数大小官员,包括夏煜他们这样的重臣遗孤,全都一起大举联合奏本,讨伐严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