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众怒难犯,而且严嵩的确权势熏天,同样引起了嘉靖皇帝的忌讳,再加上徐、张等人的周密安排,所以严嵩及其党羽很快就被捉拿查办,一时间京城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夏煜眼见离赵无咎毒发的日子慢慢地接近,而京里的事情也逐渐趋于稳定,为了无咎的事受尽煎熬的他再也呆不住了。这天乘着有空他立刻找到了曾晖。
「明远,我要先回成都去,我等不了了。解药在哪里?」他显出难得的急躁和紧张。
曾晖静静地打量着夏煜,仿佛在研究他着急的程度似的,半晌才说:「你就这么急着回去吗?时间还早着……」
夏煜不耐地打断他:「解药!」他几乎是声色俱厉——现在他们再也不能说无咎有任何的嫌疑了吧!难道还不肯放过他吗?
见他十分坚持,曾晖只得不情愿地说道:「你回去以后打开我房里的抽屉,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不过,你先别忙走,张大人要见你。」说他完比了比手势让夏煜跟着自己去见张居正。
夏煜原本不想再继续耗下去,可是又不能违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张大人,所以只好耐住性子同曾晖一起到了张居正的书房。
到了书房门口曾晖主动地退去,夏煜轻敲了一下门,只听一个沈稳的声音说道:「夏贤侄么,你进来罢。」
夏煜应了,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张居正正坐在小几旁品茶,见夏煜进来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贤侄,咱们此次行动十分成功,严嵩老贼一群是树倒猢狲散。眼下国家百废待兴……」他边说边慢慢地呷了口茶续道:「贤侄颇富韬略,这次行动挖了严贼不少旧账,举证功不可没。老夫有意推荐你入主文渊阁,再将小女许配给你,贤侄意下如何啊?」
张居正谨慎精明,从不做亏本生意是出了名的。这些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后起之秀,再加上夏言以前那帮旧部,只要将领头的夏煜拉拢,何愁不是一股大势力!
夏煜一听,心中登时一阵烦闷。虽然能够进入文渊阁是他长久以来的期望——他希望能够像父亲一样,为重臣,理家邦,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可现在他着急的事情根本不是这些!
婚姻的事情他更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他全部的心思都只在无咎一个人的身上,就算是玉皇大帝的女儿他也没兴趣!可是现在他却不能够直接地拒绝,时局还没有稳定下来,他害怕一不小心会连累自己那班弟兄。
「多谢张世伯厚爱,小侄感激涕零,铭感五内。只是小侄现尚有要事在身,恐怕必须尽快赶回成都……来日方长,这些事情恳请容后再叙。并非小侄违拗尊意,望世伯莫嫌小侄僭越狂妄。实在紧急,请世伯体谅。」夏煜尽量不得罪张居正,言语之间显得甚是恭谨。
张居正见他如此,倒也不强人所难——他知道这个诱惑极大,不是轻易就可以拒绝的,当下也不着急,淡淡地说道:「也好,让你将那边的事情一举解决,到时候再上京来详谈也不迟。」
夏煜大喜,站起身来对他一揖,说道:「多谢世伯见谅,小侄这就去了。小侄告退。」张居正举起手来挥了挥示意他可以离去,夏煜归心似箭,立刻忙不迭地准备好一切,然后快马加鞭地朝成都飞驰而去。
无咎,我回来了!这次,我要好好地向你道歉!我要把你牢牢地抱在怀中,再也不让你离我这么远……这些日子里夏煜的内心经受着内疚与不安的煎熬,使他疲惫极了,他多么想立刻看到无咎那恬淡雅致、不染尘埃的清丽容颜呵!
第十二回
淹煎
夏煜始终无法回忆起当他披星戴月地赶回成都,却发现本该在书院里等他的无咎踪迹杳然时,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仿佛一桶冷水当头淋下一般,他目瞪口呆、他心急如焚、他不知所措,他……他简直要发狂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在?为什么他居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他究竟到哪里去了?他的身上带着奇毒,只剩不到七天的命了呀!夏煜狂乱地抓来负责看管赵无咎的小童一问,那家伙竟然告诉夏煜说赵无咎自称要去京城找先生给他解毒,自己以为他害怕先生们赶不回来,看他可怜就放他走了!
濒临疯狂的夏煜甩开他再次跑到赵无咎的住处,拼命地找寻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无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他将夏煜送给他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全放在自己的枕头旁边——包括那管他十分钟爱的玉箫。在玉箫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把扇子——夏煜大惊失色,无咎连玉风都不要了吗?他连忙走近执起那把扇子打开。
玉风换了扇面以后赵无咎没有再在上面作画,所以一直都是空白着的,现在却多了几行匆匆写就的字:「残荷不耐三更雨,秋风萧瑟催人去。倦眼两朦胧,玉箫春梦中。夕阳芳草隔,满目伤心碧。不语问青山,青山响杜鹃。」
字迹仍旧是那么飘逸潇洒,隽永流丽,可是夏煜看来,竟是字字啼血——青山响杜鹃!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无咎!你果然是在怨恨着我吗?难道临别时说等我,只是在骗我安心离去吗?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来报复我?!难道你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吗?已经没有人能够分开我们了,无咎……
如今是人海茫茫,自己究竟要到何处才能找到他?夏煜心乱如麻,但是他并没有忘记事情尚未完全绝望,自己还有七天的时间!七天!他必须在七天之内找到无咎,将解药给他!无咎,请你一定等着我!
他迅速地跑到曾晖的屋里找到他说的抽屉。打开一看,里面并没有解药,只躺着一封信。夏煜微觉不解,他狐疑地拿起那封信拆开。只见曾晖写道:
初阳兄如晤:
自令誉因权汝修之故丧命严贼之手,愚弟痛惜之余,尝心自内省之,盖关心则乱,痴心错付耳。令誉之死实属惨痛不堪,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吾等惟恐初阳重蹈覆辙,望初阳兄好自为之,勿再迷恋奸臣之子,否则将有身败名裂之虞,愚弟肺腑之言,盼兄长三思。
如愚弟所料不错,赵无咎此时当已离开书院。因那四川唐门至上奇毒「缠绵自有时」并无解药,他恐怕在饮下时已然得知,故十九不会再见你面。初阳勿怪愚弟狠心,非如此不能使兄长回头,若兄长震怒,向愚弟问罪,弟亦无怨言。
弟晖泣白
夏煜颤抖着双手,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行让他宛如堕入地狱中的无情字眼——「缠绵自有时」,好个漂亮凄楚的名字!并无解药……并无解药……那是什么意思?!无咎也知道……他们这帮人究竟都对无咎干了什么?!自己只是离去一月而已,为什么事情竟然变得无法挽回?无咎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只有自己蒙在鼓里?无数的问题在夏煜的脑海中盘旋着,他昏昏沉沉地仿佛身处冰窖,绝望得浑身发颤。
蓦地他痛苦地明白了一个事实……无咎,你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无咎离开,不是在惩罚他,不是在报复他,而是他知道曾晖他们不会容许他的存在,也猜到自己身中奇毒无药可救,不想让夏煜为难,更不想死在他面前,所以他选择自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