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知道他们一直在监视自己。他发觉除了朱桓哲以外,其它的几位先生对他都隐隐带着敌意,也许一部分的确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可他清楚更多的原因是他和夏煜的关系。
也许他们认为是自己狐媚了他吧……真可笑,他也不想的啊!以前他真的很认真地避开过他,避开过一切可能的麻烦呵!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谁也拦不住,不是吗?他现在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成功,否则他将会错失了自己此生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东西。为此他不怕担上任何恶名!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在他们已经对自己下了判决以后,他还有辩白的机会吗?
「我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也对你们的事情一无所知。请二位先生明查。」他的言语恭敬,语气却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淡然。
夏煜的确从来没有告诉过赵无咎关于严嵩的事情,除了因为这是机密以外,他更不希望把这么沉重的事情放在无咎本来就已经不堪重荷的心上。
不知为何曾晖对赵无咎的态度感到非常不满。也许是他丝毫不乱的态度和一脸的闲适让他觉得被忽略了,又或许是看他风采的确不凡,让他隐隐觉得夏煜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是生气,气夏煜,气赵无咎,也气自己居然会有点羡慕他们那种仿佛心灵相通的默契,那是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这人我们暂时扣留,如果你敢轻举妄动,到时候别怪我们无情。」看赵无咎不忧不惧的样子,他们二人一时也没有主张,曾晖只有撂下一句口气不算好的话,向谢云霓使了个眼色,谢云霓当下抓起那个家奴,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赵无咎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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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咎,我过些日子要去北京,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物事没有?我给你带回来。」因为自己就要离开,最近夏煜几乎天天到赵无咎的房里来。虽然知道自己此行并非游山玩水,如果计划失败甚至还有可能一去不回,但夏煜不想在赵无咎的面前显出离愁别绪。无咎心上的愁,已经够多了。
「我要豌豆黄……」知道他想让自己开心,赵无咎努力地朝他微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却丝毫无法到达他含愁的双眸。他要离开了!自己怎么可能笑得出来?他什么都不想要呵,只求能够这样平静地生活而已。
夏煜摇摇头温柔地笑了——想不到无咎这么爱吃甜食,真是……可爱!夏煜还是只能想到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无咎偶尔显露的天真。他一下子抓住赵无咎的手望向他的眼睛,诚挚地说:「无咎,等我回来,我一定天天给你买糖果糕饼。」
赵无咎一听,心里立刻被酸酸楚楚的情绪涨得满满的,他扑进夏煜的怀抱,在他怀中闷声说道:「还要带我去喝茶看戏,和我合奏《玄素吟》。我会在这里等着先生的……」
夏煜满足地轻叹一声搂着他低声说:「都听无咎的……我一定尽快赶回来。」以前自己要去任何地方,全是袍袖一挥无所挂碍,要留便留要走便走,如今真是英雄气短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儿女情长不成?但是夏煜却知道自己非常喜欢这种牵挂着一个人,同时也被他牵挂的感觉,自从家破人亡以后,他已经许久不曾拥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你父亲……你没有理会他是吧?」曾晖已经向他说过了,但夏煜知道自己根本不必担心,无咎是不可能再和赵文华有什么牵扯的。
果然赵无咎点点头,「我不当他是我爹,从他把我送给严世藩的那天起,我和他就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他毅然地说道。
「我相信你。你的决定是对的。」夏煜简短地说。赵无咎听他坚定的声音,心中的感激更是无法言喻。他相信他……这就够了,真的足够了。
「无咎,你都不问我为何突然上京么?」夏煜这才发现赵无咎从来没有对他的事情置喙过,当初自己浑身血淋淋的窜进他的房间,他只是轻描淡写替他疗伤,完全没有追根究底;而现在自己没有原因地要离开,他仍然只是默默地接受而已……要不是能清楚地看出他的落寞,夏煜几乎都要以为他并不在乎自己了。
赵无咎缓缓地摇摇头,望着他轻轻地说:「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先生不是也没有继续追问我的过去吗?」虽然隐约猜到他绝对不是单纯的私塾先生,但是赵无咎从来没有想过要干涉他的事情,他深信夏煜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他的目标是为国为民,所以不用问也知道他做的事情必定都是值得自己骄傲的……「先生不想说,我就不问;先生要我等,我就等……因为,我也相信先生。」
夏煜听得倏地动容,这是怎样一个水晶般剔透纯洁的孩子呀!「无咎……我真的无法不在意你!」能够和他相识相知,一定是老天爷给自己最丰厚的礼物,他绝对值得自己倾尽一生来珍惜爱护!
第十一回
迁延
在夏煜一行即将出发前往北京的前一天,他们又惊又怒地发现那个被他们监禁起来的赵家家奴逃走了——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有人将他救了出去。他们原本打算将他一起带上京交给张大人,作为对付赵文华的一颗棋子,谁知道竟然让他溜了。
曾晖得知这个消息,立刻认为是赵无咎在搞鬼。他在召集众兄弟秘密商议、布置妥当以后,不管已经夜深人静,硬是让人把赵无咎拉到夏煜的怜逐居来。
不单曾晖和夏煜在,谢云霓、朱桓哲和刚从外地赶回来的汤愈之都在,看来是要对他三堂会审,赵无咎不由心中暗叹,自己若要捣鬼,岂会等到今天?又怎么会做得如此明显?先生们真的是宁可错杀一千了。他偷眼看了一下夏煜,只见他剑眉微蹙,薄唇紧抿,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
「赵无咎,我们并不想怀疑你,叫你来问问只是为了防范于未然。」朱桓哲有些不太自在地对他说。
「先生请问,不必客气。」淡然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轻嘲。
「我们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你到底是不是赵文华派来的奸细?」粗线条的谢云霓用充满怀疑的口气问道,赵无咎觉得他的问题十分荒谬,这要他怎么回答?要他说「是」,还是「不是」?若自己简单地说句「不是」他们肯信吗?
但他还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先生们的事情,也并非奸细。」他只能这样说,如果他们不信,那么他也没有办法。可是他心中却很是不解——他们个个都文武双全,有勇有谋,为什么还会惧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呢?
其实赵无咎自己不知道的是,他临危不乱、无所畏惧的样子足以让别人觉得莫测高深。
「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对那个家伙胡说八道。」曾晖似乎下了决心似的说道:「不过,为了能够安心去北京,我们只好得罪了。」
夏煜一听他的话,立刻握紧了双拳,好像在极力忍着什么。只见曾晖取过一个杯子,慢慢地在里面倒了一杯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倒入水中。原本清澈透明的水立刻化为一片诡异的莹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