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如何?”约拿问她。他们站在人行道上观看橱窗内的彩色窗格玻璃。
“完美极了。”艾莲赞叹。“好精致啊。”
艺术家的巧手将玻璃着色成炫丽的旧金山湾,透进橱窗的斜阳把“湾水”四周的葡萄照射为成熟的深紫色,栩栩如生,令人垂涎三尺。远方的橘色金门大桥,与闪亮的天空相辉映。
“我想,你看了一定会中意。”约拿说。
“我很喜欢。”在她牵他手的剎那,先前的紧张气氛全一扫而空。“你知道吗,我觉得这两片玻璃的彩景好眼熟。”她恍然大悟,“唉呀,原来是我卧室的窗景嘛!”
两星期来,此刻约拿的心情最轻松。“我也这么觉得。你仔细看左边那一块。”
艾莲往前细瞧。“老天,是鲸鱼耶!”她抓紧他的手。“我们的鲸鱼。”
她没忘记就好,约拿暗忖。他们沿着走道,继续逛其它商品。
“这个很不错。”她摸着以优雅的仕女图像为装饰的香水瓶,爱不释手。
店员从一具盔甲后方出现。“新艺术派的绝佳产品,刚进的,不仅好看,而且实用。”
艾莲看一眼标价,无奈地叹口气。“美是美,就怕买不起。”她继续浏览其它产品。
店员停下来,指着一只孔雀玻璃盘、一只白色粗陶英国桥寄生茶壶,及一个黄色代尔夫特花盆。
“每样东西都很不错,就是没有我需要的。”
“那您需要的是……”
“我也不清楚,”艾莲向店员投以抱歉的微笑,“看到了才知道。”
店员不死心,把每项产品都指给她看。她直摇头,猛叹息。
“我太太是很挑剔的人。”约拿对垂头丧气的店员说。
走出店门前,约拿对艾莲说:“那两块真的很好。”
艾莲和店员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彩色玻璃窗。
“物美,但价不廉哪。”艾莲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些窗片今天打折,”店员赶快接口道,“我去问问我们老板。”
五分钟后,他们载着彩色玻璃窗,返回市区。
“真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杀价!”艾莲喜不自胜。“你要求他附赠香水瓶时,我以为他会拒绝,结果他真的答应了!”
约拿耸肩。“他想挣业绩嘛。”他执起她的手,十指交握。“而且你我配合得天衣无缝,那可怜的家伙能不点头吗?”
面对他眼神中毫无保留的爱意,艾莲为她替约拿制造的难堪处境,深感懊悔。
她深吸口气。“约拿,我今晚就回去告诉他。”
他将她的手按在唇边。“然后你就马上回到我身边?”
这么做就对了,艾莲告诉自己,也该说了,早就该说了。“是的。”
那天下午,艾莲回公司,约拿去选购隔天要用的磁砖,屋里只剩米契一人。米契四处困晃,浏览壁纸样本,摸弄布料样本,研究约拿的设计蓝图。虽是外行人,米契却看得出整修工程相当浩大。
“全部打掉,再盖一栋新的,不就得了?”他不解地自言自语,因为蓝图上的成本价令人触目心惊。
照这样看来,不仅她自称的高薪不够付,连信托基金的老本也会被吃掉大半。对米契而言,花大钱整修房子,无非是一种浪费,房子之于他,就如衣架。
以前的艾莲不也这样认为吗?不,不是现在的艾莲。自从回家以后,他和艾莲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荒谬的疏离感。那个不顾一切追随他到贝鲁特的小女人,在他遭人绑架之后,翅膀开始长硬了,竟敢独自撑起这栋老旧的破房子,还将它视为避风港哩!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他只需为他的美丽新娘灌注一点活力就行。提醒她,外面的世界更为宽广、刺激而美好。他拿起电话,为他能够重新掌控一切,沾沾自喜。
15分钟后,所有计划一律搞定。米契得意地匆匆上楼换新衣。艾莲快回来了,他得快准备准备才行。
第十章
时间仿佛倒流到五六年前。
艾莲下班一回到家,就发现米契不一样了,他穿着蓝西装、白丝衬衫,打着栗色领带,帅如往昔,压根儿看不出他是被长期囚禁过的人。他站得笔直高挺,十足的明星记者架势。那双发亮的蓝眼又恢复往日的神采,醉人的微笑再现。
“你也该回来了,我正打算派只猎犬去找你呢。”他为她挂起外套。
“抱歉,有点事耽搁了。”
“麻烦事?”
“不,我还能应付。”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你不是该上床睡觉了吗?”
“这倒是个好主意。”
艾莲脸红。“我是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好得很哪。”除了轻微头疼,这几天他复原得很快。
艾莲接过他递来的郁金香形状酒杯,吸一口金色酒液。借酒壮胆,接下来几个钟头也许比较好过。
“这酒真不错。”滑软又有劲的香槟在她喉咙后方发酵。她深知米契出手大方的个性,不知他这回花了多少钱买这瓶上等葡萄酒。
“只有最好的酒才配得上我的妻子。”米契一脸幸福地说道。就在艾莲以为他要吻她时,他把手放在她背脊上,领她上楼。“请跟我上来,亲爱的,我已经替你放好了洗澡水。”他模仿英国腔调说道。
婚后不久,她就发现米契有模仿的天才,因此,他在同僚间相当受欢迎。贝鲁特的老船长饭店,是他常模仿各国政要,取悦媒体同仁的地方,不知有多少次她因受冷落而嘀咕,老在心里怪他让别人剥夺他们夫妻相处的时间。
不过老实讲,他确实有一套,模仿铁娘子更是一绝。有一回这位英国首相还写信邀他夫伦敦与她共进晚餐呢!
“我记得雷丹曾说过一句话,我很赞同,他说你应该去演戏。”艾莲近乎自言自语。
米契停下脚步,俯视她。“我有啊,亲爱的,”他模仿英国演员奥立佛说话,“电视新闻就是全世界最大的舞台。”奥立佛又变成嗓着沙哑的柯朗凯:“就是这么回事。”(编按:柯朗凯为美国最著名的电视主播,现已退休。)
新闻之于他,就像毒瘤,欲罢不能。艾莲心想,她以前实在太天真了,屈居于新闻之后,当米契的“二老婆”,她也能过得眉开眼笑,心满意足。
米契打开浴室门,变出他下一个“戏码”。浴室内点着12支芳香白蜡烛,古铜浴缸注满泡沫水,浴缸旁搁着一瓶打开的香槟,腾腾热气中,弥漫着红玫瑰花香。
艾莲傻眼地望着可与小说情节相媲美的景象,心想:米契就是米契。他总爱摆气派,五年前在贝鲁特,他千方百计为她弄来一束郁金香,就是一例。
“你一点也没变。”
“你希望我变吗?”他问。她那既欢喜又悲伤的眼神令他不解。
艾莲默思良久。要是米契能改变呢?要是他能少花点心思在华而不实的作法上,多培养一点体贴的心呢?要是他愿意放弃驻外记者的冒险生涯,安于一个充满小孩笑声和小孩带回家的野狗野猫的小家庭呢?
要是他变得更像……更像约拿呢?她自问。但她知道,要改变这个曾给她快乐、沮丧和恐惧生活的男人,除非太阳打从西边出来。
“我不希望你改变,米契。”她老实说。
他点点头,显然对她的回答相当满意,先前的疑虑全拋到九霄云外。艾莲怎可能有其它男人?他和她的姻缘是前生注定的,打从他自黎巴嫩回来参加父亲葬礼,看到她端庄地站在母亲的厨房里,他就有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