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马南森,先生。请问有什么指教?”马船长戒备地问道。
“我是田百尔牧师,”黑衣男子自我介绍,说得一口僵硬的新英格兰腔,跟他的外表很相称。“我是应贝夫人之请,到此地来接贝小姐,她的女儿。这两个星期来,我天天到这儿来等船班,实在是很无聊的工作,不过总算等到你们了、”
薇妮大惑不解,为什么爸爸妈妈没有亲自来接她们呢?莫非他们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陌生人来?她望着牧师平板板的脸,伸出戴手套的手“我就是贝薇妮,先生。
“请问家父家母为什么不能来接我?他们另外有事吗?”
“我就知道你是,”他不理她的问题,管自说着,眼睛又在她身上徘徊了一下,然后却又慌忙挪开去,这才发现她伸手等着,便匆匆握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放掉。他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神经质地在脸上按了一按。“你不必担心。我已经雇了一辆马车,你把行李交给我,我先帮你装上马车。”
薇妮指指放在身边的几个箱子。“就是这些了,田先生。”她转头面向马船长,把手伸给他。“再一次谢谢你,马船长。等我见到家父家母之后,一定派人正式送帖子来邀你,你别忘了”
马船长握住她的手。“我的荣幸,贝小姐。你只要通知我什么时候就成了。”
他依依不舍地放开薇妮的手,却着实不放心就这么让她被一个自称是牧师的人带走。等牧师装好行李回来后,船长先把他拉到一边去。
“我不懂这后面有什么文章,不过我得弄清楚你要把贝小姐带到哪里去。我和贝先生夫妇是很熟的朋友,他们不会平白无故派个陌生人来接他们的女儿,所以你最好说实话。”
田牧师被他这一拉已经不太高兴了,听他这种警告似的口气更是恼火。他把头朝两方一点,冷冷地开口了。“我在城西有一幢房子,我跟我姊姊合住。在我家后面有幢木屋,是贝先生夫妇向我租的。你如果不相信,到附近去问一间,他们都知道我住的地方。好,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跟贝小姐要走了。”
马船长看他说得毫不含糊,也就点点头,迳自去向薇妮告别。“希望将来有机会还能陪你一起出海,贝小姐。”他扶薇妮和莎梅上了马车之后直看到他们走远了,才往回走。
一路上田牧师没有再和她们说一句话,薇妮纵有一肚子的问题也无从问起。她望向窗外,新鲜的街景暂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到处都是木造房子和帐篷,沿街都是做小生意的摊贩,摆了琳琅满目的日常用品。各色人种好像都在这里齐全了,中国人、法国人、墨西哥人、俄国人,一路过来,各种语言都听得到。
薇妮看得正入神,突然觉得身边的莎梅微微碰了她的手肘一下。她迅速回过头来,正逮着对面的田西尔在看她。她的睑一红,决定打破僵局。“田先生,”她问道“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家母不能自己来接我吗?”
田西尔被她撞到他在看她,似乎也一样的不好意思。他又神经质地掏出手绢擦擦脸,才开口道;“几个月以前,令尊和令堂向我租了房子。贝太太生病了,贝先生又离开她去采矿,我和我姊姊为了尽到基督徒的义务,就代替他照顾贝太太,一边等着你来。”他抿了抿嘴,又看了薇妮一眼。薇妮突然发现到,他的眼睛湿答答的活像是金鱼的眼睛。“那些来这里淘金的人都会受到天谴,淘金是种罪恶。”
薇妮只觉得天旋地转,情况怎么会糟到这个地步呢?她不敢相信。“我父亲绝不会在我母亲生病的时候抛下她不管!”她瞪着眼前的人,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我并没有说你父亲抛弃你的母亲。我想他是说要先在矿坑附近盖个可以避风挡雨的棚了,再来接她过去。”
薇妮仍然瞪着他,心里有句话迟迟不敢问出口。“我妈妈病得多重?”
“不轻。她得的是所谓的巴拿马热症,一定是在去丛林的时候染上的。”
薇妮的拳头握得死紧。“你在说什么?”
“恶有恶报。你们的人到这里来为所欲为,糟蹋这一片上地。这就是贪婪的报应。”田西尔冷冷说道。
薇妮真想甩他一巴掌。“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的父母亲!我妈妈是最好的人,我爸爸更是正人君子,你没有权利批评他们!”
田西尔一对湿答答的眼睛又瞄过来了。“我有权利。我是上帝的使者,代表他说话。你父亲为他的罪恶付出了代价,现在轮到你母亲了。”
足足一秒钟的时间,薇妮像是停止了呼吸。“你是说我父亲他——”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不!那是不可能的事”
田西尔别过头去仿佛也后悔说溜了嘴。“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件事。等见到了你母亲,你自己去问她好了。”
“我坚持你现在就告诉我!”薇妮说道,她的声音空而冷,却令人无法拒绝。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不过你母亲说她要亲自告诉你。你父亲要去挖矿的时候,你妈就病倒了。贝先生托我们照顾贝太太,他自己则和一个叫做吴山姆的合伙人走了。后来贝大太收到信,据说他们挖到了金矿。又过不久,消息传来,说你父亲在一次掘井时死了。”
“不!”薇妮绝望地喊道,握紧莎梅的手。“不!不会的!谁发现了他的尸体?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遭到不幸了?”“证据全在于你相不相信吴山姆的话。贝太太就拒绝相信,她说如果贝先生回不来了,她一定会知道。”
“既然只有吴先生的一面之辞,那么这件事仍不能十分肯定。吴先生的为人怎么样?”在面对这样的生死大事时,薇妮的表现冷静得出奇。她从来就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女孩,平常还不觉得,一碰到大事就把她性格中的这一部分显露出来了。
“据说他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这里没有多少人相信吴山姆。我警告过贝先生,要他当心,可是他不听。无论如何,我想你父亲是死了,否则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呢?你妈妈不肯面对现实,现在病得连床都起不来,整天就在那里呻吟。她一直在等你来,希望你去找你父亲。其实找到又如何呢?不过是一堆白骨罢了。”
最后那两句话像把尖刀插进薇妮心里,疼得她猛抽了一口气,令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颗颗滚落腮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莎梅这时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她一贯从容不迫的语气说:“我们必须替你母亲请医生诊治,薇妮。至于你父亲的生死,除非我们找到确切的证据,不必现在断言他死了。”
“对!”莎梅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薇妮信心大增。“除非我找到证据,否则我绝不相信爸爸的死讯。”
田西尔看着她,觉得她实在天真得近乎盲目,看来今后他必须好好地开导她才是。是的,他义不容辞。这时马车行经一段人声鼎沸的地带,沿街酒馆林立,乐声和着笑声穿门过户。薇妮模模糊糊地听见这些不真实的声音,马车竟然在一家酒店旁停了下来。
“到了,贝小姐。”田牧师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