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利怔了一下,才走到门口,让两个女人先行。他们走进已经打烊的酒店,偌大的场地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弟在打扫,以及三个乐师还没走。他们的领班贺伯正在弹钢琴,抬头好奇地瞥了他们一眼。
泰利把手支在吧台上,招呼贺伯过去。“这位女士要为我们跳舞,老兄,帮她来点好听的。”
“遵命,老板,”贺伯答应道,回过身来面对两个女人。“你要我弹点什么呢,小姐?”
“你会弹‘流浪的吉普赛人’吗?薇妮问道。
“当然。”贺伯答道,反身坐回钢琴前面。
“我要你开始时调子放慢些,柔和一点,然后慢慢加,快。等我给你讯号,剩下的部分要加快一倍速度。我开始跳舞后,你就会懂我的意思了。”
贺伯已经6O开外的年纪,见多识广,就是这个黑衣女郎也不会让他吃惊。“咱们试看看,小姐。”
扫地的小弟索性停下来,一手支着扫帚,好奇地看着那个黑衣女郎步上舞台,年纪较大的女人则坐在阶沿,好像在守护她似的。
当黑衣女郎褪去黑衣,露出完美无暇的身段以及一双白皙的赤足时,泰利差点给烟呛着了。她穿着一件灿红的吉普赛裙子,一件露肩的短衫露出半截酥胸,在她光着的足踝可手腕上戴着脚环及手环。一袭面纱依然蒙着她脸部的下半截,头发覆着一层金纱网,额上也横着一条头环。
她起舞之后,每个人都像被催眠了般,定定地看着她在舞台上恣意飘舞。她像化成了一个精灵,在音乐的起伏中凌波微步,节奏慢的时候,她就是行云流水,悠游于风和日丽的田野。当节奏转快,她却是狂风暴雨中的一片黑叶,于动荡之中有她倔强的抗衡。她是流浪的吉普赛女郎,她是永恒的女人,今夜在舞台上,不管她是谁,她就是幻化人身的维纳斯。
当音乐攀旋到最高峰,舞者陡然落地,对着台下一鞠躬。
最初几分钟,四周一片寂静。突然间贺伯跳了起来,用力鼓掌。像会传染似的,瞬间每一个人都拼命鼓掌。
泰利首先住手,扬声道:“你被录取了,小姐。”
薇妮拾起黑色披风,重新穿回去。
“还没,贾先生。我刚说了,你要先答应我几件事,我才能为你工作。”
“我劝你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她留下来,”贺伯功道。“我敢说走遍整个美洲再也找不到这么出色的舞者,她的才华洋溢,舞姿实在太美了。她可以让水晶宫生意兴隆,而且我们总算可以给旧金山引进一点文化,有点高级的娱乐了。”。
“跟我来,”泰利喊道,往办公室走了过去。“如果我不用你,大概贺伯就要卷铺盖了。”
泰利斜坐在办公桌边缘,盯着舞娘蒙面纱的脸。“开出你的条件吧!小姐。”他微笑说道。
“不多,只有几条。首先,我要撤去通舞台的台阶,我要一间可以练舞的更衣室,还要有一扇后门通更衣室,能让我来去自如。”
“同意。”
“我的面纱会一直戴着,不能让人认出来。你也不能去查我的身分,或我住在哪里。也就是说,如果我为你工作,你要保护我的身分秘密。”
“同意。”
“我每晚只跳一个小时,星期天休息。”
“我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薇妮迟疑了一下。“我要周薪一百元。”
泰利脸上漾开一个微笑。“我准备付你一百五。”
“起初还不要,等等看,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要求加薪。”
“我能请教芳名吗?”
“你就叫我乔丹娜好了。”
“好,乔丹娜,你还要说什么吗?”
“有。”她又迟疑了。“……我能不能预支一个星期的薪水?”
泰利笑着取出一个铁盒,打开来数了钱。“我觉得如果我不小心一点,要不了多久,只怕水晶宫都要归你管了。”
温柔的笑声飘入他的耳际。“我不要你的酒店,贾先生,我只想暂时借它赚钱而已。”
他目送她和那个长相奇怪的女仆相偕而去。“我的天!”他哺哺说道,点了另一根烟。“我的天!”
听到敲门声,已经很晚了。莎梅开了门,进来的是田露珍。她左顾右盼,发现小木屋有了一些改变。
“晚安,田小姐。”薇妮礼貌地说。“要不要用一些点心?”
“不!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说,顺手抓住窗帘一角,看是什么质料。薇妮站在一边等她说下去。“我看你们把这儿收拾得还不坏。”
“谢谢。”薇妮矜持答道。
“哦,天晚了,我就长话短说吧!你是不是在找工作呢?”
薇妮尽量不动声色。“是,可是我发现我能做的工作实在有限。”
“你识字吗?”
“当然。”
露珍从贴身的包包里取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这是一位沈太太的地址。她丈夫死了,她想找个人下午去作伴,念点东西给她听。我是从鱼市场听来的消息。”
“多谢之至,田小姐。明天一早我就去见沈太太。”
露珍满意地点点头。“我只是在尽一个基督徒的责任,那个女人需要找一个识字的人,可是在旧金山识字的妇女不多,我想你或许及格。我走了。”
薇妮亲自送她到门口,再三谢过她的好意。等她走后,薇妮转过头来。对着莎梅兴奋地说:“没想到田小姐肯帮我们的忙!你看这不是太好了吗?如果薪水高的话,我就不必去水晶宫跳舞了。”
莎梅没有答腔,管自在炉子上添了一根柴火,然后拎起烧开的水壶,走进芙兰的卧室。
薇妮的如意算盘结果一场空。那位沈太太一听她是英国人,二话不说,当场就请她走路。薇妮长到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回家的路上,她难过得泪水直落。别的也就罢了,想到她得抛头露面,在一群污浊的粗鲁男人面前跳舞就令她不寒而栗。现在她了解了,这就是生存的代价。为了活下去,就必须忍受一切。
华灯初上,是水晶宫最热闹的时候。整个酒吧间烟雾弥漫,赌桌上笑语喧哗,正是旧金山典型的酒店场景。
泰利抬头往上看,舞台上方悬着新的红丝绒布幕。他又看看身旁左右,他的顾客都是一些粗俗的矿工,天晓得他那张乔丹娜牌是不是打对了。这些矿工说不定看不懂什么是天才,他们只对大腿舞有兴趣,可是那个乔丹娜可不会来这一套。
他点上一根烟,漫不经心地听着贺伯的钢琴曲。那是一首很美丽的曲子,总令他想起清朗的夏日辰光。等到音乐一歇,他晓得该是乔丹娜上场的时候了。
幕启后,一个女子的身影滑上舞台,周围的赌徒酒客却浑然不觉。泰利发现乔丹娜穿的不是试舞的那一套吉普赛服装,这一惊非同小可,甚至有些恼火了。这一次乔丹娜穿一袭白纱裙子,头上仍然罩着一方白色面纱,足蹬白色丝缎舞鞋。
泰利咬着烟,低低诅咒着。他花了那么多钱改装舞台,盖更衣室,可不是找她来跳足尖舞的。这是西部,不是欧洲的高级豪华饭店。他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到后台去警告乔丹娜,她要不改跳吉普赛舞,就马上滚出水晶宫。
薇妮踮起脚尖,开始转了一个圈。泰利正要走到舞台,又顿住脚,因为他听到一个非常奇怪的声音——完完全全的寂静。他转过身,只见每一双眼睛都盯着舞台,每一张饱经凤霜的脸上都写满敬畏,年轻的人则满面思慕之情,乔丹娜完全征服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