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没忘记他:我看见他了,骑在一头骆驼上,走在我被绑着的这头骆驼前面。幸亏把我绑上了,不然我要滚下去了,这是肯定的。这些魔鬼的确不是恶鬼。可是这条路真长啊!我想伸伸腰。睡觉!我们刚才肯定走过了一条通道,后来才走出去。现在又进了一条没有头的通道,喘不过气来。又看见星星了……这可笑的奔跑还要继续很久吗?……
瞧,光亮……也许是星星。不,是光亮,我说得很清楚。这是台阶,我保证,是石头的,的确,但是台阶。骆驼怎么能……但这已经不是骆驼了,抱着我的是一个人。一个全身穿白的人,不是冈发桑特,不是布雷米安。莫朗日该不高兴了,他的历史归纳,全是错误的,我再说一遍,全是错误的。正直的莫朗日。但愿他的冈发桑特别让他跌在这无穷无尽的台阶上。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闪亮。是,是一盏灯,是一盏铜灯,象在突尼斯,在巴尔布什①那里一样。得,又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管他呢,我躺下了;现在,我能睡觉了。多荒唐的一天!……啊!先生们,请放心,捆上我一点用也没有,我不想下地呀。
①突尼斯市的一个娱乐场所。
又是一阵漆黑。脚步声渐渐远了。寂静。
那只是一会儿工夫。我们身边有人说话。他们说什么……不,不可能!那一阵金属声,那说话的声音。您知道那声音喊什么,您知道那声音喊什么吗?那口气是一个惯于此道的人的口气。它喊的是:
“下注吧,先生们,下注吧。庄家有一万路易。下注吧,先生们。”
见鬼,我到底在还是不在霍加尔?
第八章
在霍加尔苏醒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我立刻就想到了莫朗日。我没看见他,但我听见他就在我身边,发出几声轻微的惊叫。
我叫他,他向我跑来。
“他们没有把您捆起来?”我问他。
“实在对不起。他们捆得不紧,我挣脱了。”
“您应该也给我解开。”我说,满含着怨气。
“有什么用,我怕弄醒您。我想您第一声喊叫肯定是招呼我。果然如此!”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莫朗日微笑了。
“我们大概是整夜都在抽烟喝酒,我们的处境不会比这更可悲了,”他说,“管它呢,这个让我们抽印度大麻的艾格—昂杜恩真是个大恶棍。”
“塞格海尔—本—谢伊赫,”我纠正道。
我伸手摸了摸额头。
“我们是在哪儿?”
“亲爱的朋友,”莫朗日回答说,“从烟雾腾腾的山洞到装有《一千零一夜》里的路灯的台阶,是一场离奇的噩梦,自我醒来之后,我是一步一惊,一步一愕呀。您还是看看周围吧。”
我揉了揉眼睛,四下里望着。我抓住了我的同伴的手。
“莫朗日,”我恳求道,“告诉我吧,我们还在作梦。”
我们身处一个圆形的大厅中,直径有五十尺左右,高也差不多,一扇宽大的门使得厅内通亮,外面是一角深蓝的天空。
燕子飞来飞去,轻轻地发出欢快急促的叫声。
地面,向内弯曲的墙壁,天棚,是一种斑岩样有纹理的大理石,镶嵌着一种奇怪的金属,颜色比黄金浅,比白银深,早晨的空气从我说的那扇门中大量地涌进来,在金属上蒙了一层水汽。
我想享受一下清凉的微风,驱散梦意,就蹒跚着走向门口,俯在栏杆上。
我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我站的地方象个阳台,依山雕成,俯视着深渊。头上是蓝天,脚下是一圈悬崖,形成了一道连绵不断、坚不可摧的城墙,下面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展现出一座真正的人间天堂。一座花园横卧在那里。棕榈树懒洋洋地摇着宽大的叶子。在它们的荫护下,生长着一片小树,杏树,柠檬树,柑树,很多其它的树,我处在这样高的地方,分辨不出种类……一条宽宽的蓝色溪水,上面有瀑布垂下,流进一口迷人的湖中,地势高峻,湖水极其清澈。在这绿色的井上,几只大鸟在盘旋;向上,还有一只红鹳。
四周的山峰高耸入云,都披着皑皑白雪。
蓝色的溪水,绿色的棕榈,金色的果实,衬着奇妙的白雪,在这由于流动而清洁无比的空气中,构成了某种那么纯洁、那么美的东西,我这可怜的凡人的力量简直不能长久地承受这一幅图画。我把头俯在栏杆上,它由于那神奇的白雪而变得非常舒适,我象孩子一样地哭了。
莫朗日也成了个孩子。但他比我醒得早,无疑有时间熟悉这每一处细节,而这些细节的神奇的总和却压倒了我。
他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温柔地把我拖回到大厅内。
“您还什么也没看到呢,”他说,“看看吧,看看吧。”
“莫朗日,莫朗日!”
“嗯!亲爱的,您要我怎么样呢?看看呀!”
上帝宽恕我,我刚刚发现这奇怪的大厅里摆着欧洲式的家具。当然,这里那里也有一些图阿雷格的色彩艳丽的圆形皮坐垫,加夫萨①的毛毯,凯鲁安②的地毯,卡拉马尼③的门帘,我这个时候真不敢掀开它。但是,墙上一块镶板半开着,露出了一间摆满了书的图书室。墙上挂着一大套表现古代艺术杰作的照片。那儿有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纸张,小册子和书籍。我觉得我要瘫了,我看见了一期——最近的——《考古杂志》。
①突尼斯南部城市。
②突尼斯中部城市。
③地名,不详。
我望着莫朗日,他也望着我,突然,一阵大笑,疯狂的大笑攫住了我们,我们前仰后合地笑了好一会儿。
“我不知道,”莫朗日终于说得出话来了,“我们有一天会不会后悔我们的霍加尔之行。现在,您得承认,这次旅行将会充满着意外的曲折。这妙不可言的向导,他让我们睡着了,只是为了让我们免除长途跋涉的麻烦,善意地让我们领略被如此吹嘘的印度大麻令人心醉神迷的妙处,这幻想般的夜间骑行,最后,还有努莱丹①的那个山洞,他大概在师范学校上过雅典人贝尔索的课,总之,请相信我,这真可以使最冷静的人神魂颠倒。”
“说真的,您对这一切作何感想?”
“我的感想,可怜的朋友?先问问您能作何感想吧。我不懂,一点儿也不懂。您所谓的我的博学已经付诸东流。怎么能不如此呢?这些穴居人使我惊愕。普林尼确实说过有土著住在洞穴里,在阿芒特人住的地方的西南,有七天的路程,在大流沙的西方,有十二天的路程。希罗多德也说,加拉芒特人乘坐马车狩猎,还有穴居的埃塞俄比亚人。但我们现在是在霍加尔,是图阿雷格人的家乡的内地,而最优秀的著作家们告诉我们,图阿雷格人并不住在洞里。杜维里埃关于这一点说得很肯定。请问,这个布置成工作间的山洞,墙上挂着《梅迪西的维纳斯》和《索罗托的阿波罗》的复制品,这是怎么回事?发疯,我说,真让人发疯啊。”
①人名,不详。
莫朗日一屁股坐在一张沙发上,笑得更加厉害了。
“瞧,拉丁文,”我说。
我从大厅中央的一张桌子上抓起一叠纸来。莫朗日拿过去,贪婪地翻着。他的脸上露出了极为惊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