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捧起方几上的琴﹕「我还不想名誉扫地。你知道有什么空旷,不会被泼洗脚水 也不会被追杀的地方吗﹖」
楼砂笑着点了点头,顺手捻熄桌上两只蜡烛,拔起来揣在怀中﹕「难得你有这兴致 ,我怎好推辞﹖随我来吧。」
第八章
跟在他身后用轻功行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温柔发现自己正望着竹林繁茂处,一座 简单古拙的六角石亭。楼砂这回有带火折子,拿出来点上了蜡烛,温柔顿时看清,这石 亭中还有一张小小的白石八仙桌和四个刻花的圆石凳,颇为精致。
将手中古琴放在桌上,温柔环顾四周,赞叹地低语:「人都说西湖旁藏幽掩胜无数 ,果然不错。五云山我也来好多次了,从来没发觉居然有这么个石亭在。」
楼砂轻笑﹕「我也是偶然发清b这好地方的……算我自私吧?舍不得昭告天下,怕 人多了会糟蹋一般。」
温柔点了点头,颇能体会他那想要独占的心情。在桌前坐下了,她问楼砂:「选哪 个曲子呢﹖」
「……俪人行,会不会?」
「会。」嗯,挺适合琴箫合奏的曲目。不过他和她都是偏向随兴、不受拘泥的风格 ,凑在一起,不知会不会反而变成凄惨的杂音?
「你来起头吧。」楼砂靠坐在栏杆上,将玉萧横在唇边。等温柔试了几个音、定下 节拍,他候准了时机和温柔同时起步,将箫声溶入琴声中。
琴音清脆,萧声婉转;好似有一位艳丽无双的女子翩翩顾盼,越舞越近。足音抑扬 顿挫、节拍强烈,舞姿却温和优雅,潇洒无比,和在一起当真让人心旷神怡。
突然琴音一变,越转越高,最后竟是高昂激烈,隐含锵锵铁声,似有发泄之意。萧 声亦突然拔尖,好似一撮烟火突然窜起,接着在夜空爆开火星点点,五彩缤纷却始终纷 纷絮絮围绕着琴音。萧声清亮却无琴声激昂,反而悠扬古雅,似与琴音一问一答,中正 平和,隐含劝慰之意。
又过片刻,琴音渐渐低落,就好象大海退潮,一波小过一波,终于变得风平浪静。 萧声却还是高亮,清澈空明,好象宁静的海面上升起的一轮明月。海滩上,俪人轻歌漫 舞,恬然自在地越行越远,终于看不见人影。琴萧之声亦一前一后,变得低柔又几不可 闻,最后终止。
双手离开琴弦,温柔轻轻吐出一口气。
有没有人会被自己的乐声感动的﹖也许听起来自恋得让人受不了,但是……她是真 的被刚才的「俪人行」所撼动了!
这就是所谓的知音难寻吧﹖要找个人合奏一曲容易,可是难得、难得有这般契合! 两个一般随兴的人凑在一起,没变噪杂,反而是互补互助,高潮迭起。
这一曲俪人行,弹得好生尽兴﹗心下畅快,温柔趴在石桌上看楼砂,轻轻地笑﹕「 多和你合奏两次,我会开始自命不凡的,搞不好将来顶个琴仙的名字出来混江湖……说 真的,我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就是爱把音乐和武林扯上关系﹖」
「用铁笛揍人比用棍子高雅吧﹖」楼砂跳下栏杆来到桌前,优雅地挑了条眉﹕「有 没有兴趣听听我的琴,……温琴仙﹖」
温柔立刻移坐到另一个凳子上,将琴让给楼砂:「当然想听!--你懂的倒很多。 」
楼砂坐下,轻轻嗤了一声:「兴趣所在,自然学得快也学得好些。可惜琴棋书画这 四样里,能拿来稍加卖弄的也只有一个琴而已了。」
能有一个可卖弄,也已经很不错了吧?温柔朝他拱了拱手﹕「过谦了,楼大侠﹗我 是否该说,刀剑拳脚中我能卖弄的也只有一个脚,因为我开溜比较快﹖」
楼砂朗笑一声,伸手弹奏起来。他的琴音一如他的箫声,低柔、浑厚,听起来说不 出的受用。
温柔不再出声,趴在桌上静静地听他的琴。眼前跳跃的烛火闪得她眼花,索性合了 眼,用心去听,让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悠悠回荡的乐声。
一直都觉得,楼砂的音乐比她的更为自由,随兴所致、不受拘束……好象能说话。 心里想说什么,全在乐声中了。就像现在,好详和的琴音!点点滴滴如细水长流,在刚 才那一番发泄后,听这琴,让渐渐沉淀的心更见清明。
他……是真的懂她吧﹖上次西子楼顶吹箫,这次又是五云山上抚琴,也难得两次都 能适时宽慰她烦躁的心绪。他的这份心意,很有点让人感动。
唔,夜风徐徐……好舒服。温柔打了个哈欠,眼睛一闭上了就不想睁开。说真的, 到现在还是不能适应,生命里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搅乱一池静水……嗯,这么说也不 很对,大多数时候其实是她皮痒了的成份居多,比如夜闯康成王府、比如弄出那子虚乌 有的南屏宫主和衡天心经。但是不能否认,在认识他之后的这段日子过得相当--多事 ,不论是经历或心境都是。
不过,经历或者可以归罪于不小心淌了浑水,这心境……真的也可以嫁祸吗﹖也许 ,也许无关他人,只是她自己罢了。以前一些不曾想过,或是潜意识里刻意逃避的问题 ,全都渐渐在思索了。呵,她这个花魁,是不是到了「花将落」的阶段了﹖才会认真地 去正视一些以前用洒脱来掩饰逃避的问题?例如出路、例如她那总被世俗剥夺的尊严… …算了,不去想了。这种问题对她有些微醺的脑袋来说太深奥,她是花将落、花没落还 是花已落,都可以留到明天再说。今晚风清月明,天气还暖,正是赏乐夜……也是,也 是……好眠夜……楼砂瞧见温柔闭着双眼,半天没动静了,慢慢将乐声终止,试探地叫 ﹕「温柔﹖」
没反应。听她鼻息较为沉重了些,多半是撇下他找周公下棋去也。看她一动不动, 嘴角凝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睡得还挺香,这下倒是不忍叫醒她了。楼砂叹了口气, 摇摇头无声地自言自语﹕「虽然我这琴音是带了点催眠的成份在,可是你这样倒头大睡 ,分明是吃定了我做苦力……」
想了想,他脱下外袍放在一旁,用那束带将瑶琴捆绑在背上,然后弯腰小心地抱起 温柔,腾出一只手扯起外袍覆在她的身上。温柔动了动,似醒非醒地半睁开眼﹕「我… …睡着了?」她瞇着眼像只慵懒的猫,看着天空微笑,「……好多星星哦!」
「我看你跟本还在睡。」楼砂认命地抱着她走出石亭,「我送你回去。」
「嗯……」温柔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脸帖在他胸口 挡风。
楼砂苦笑﹕「把我当作那位姓柳名下惠的仁兄了吗,温柔﹖」天知道她这半睡半醒 的样子有多妩媚,她也未免对人太过放心。
温柔在重新坠入梦乡前,口齿不清地嘀咕了一句话,如果楼砂的内功修为差了些, 搞不好就听不到了。
她说的是﹕「你敢当柳上惠,我一拳打得你满地找牙。」
呵,这个嚣张的女人!楼砂没辄地摇头,宠溺地抱着她,施展轻左5c飞快地下山去 了。背负着琴又抱了个人,他可得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形迹。如果有人看到他抱着红 香院的花魁回飘香阁,别的不说,温柔也许会认真考虑打到他满地找牙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