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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度还不错。」她淡淡笑道。

  刘子齐热心说:「待会儿介绍妳认识,」他却又一顿,有点迟疑。「不过这个田冈,听说做人挺傲的,连日本太子妃都受过他的冷落。」

  薛灵龙闻言,顿起不悦之心。她对于骄傲怠慢的男子,一向兴趣缺缺,特别是对她骄傲怠慢的男人。

  她正要拋下一句「那就算了」,旋身欲去,刘子齐却一把拉住她。



  「他讲完了,」刘子齐在热烈的掌声中喊,「我们到前面去,找机会和他寒暄寒暄!」

  薛灵龙的裙襬收得窄,虽足登马靴,却只能走小碎步,被刘子齐拉得跌跌撞撞,已生几分恼怒,又被包围田冈的人群推来挤去,及至到了田冈后头,脸色已十分难看。更令人难堪的是,那田冈对他们根本不理不睬。

  「田冈先生!田冈先生!」刘子齐喊沙了声,谷冈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兀自与他人交谈。

  薛灵龙讥问:「刘子齐,你肯定这个人是新闻界的,不是聋哑界的?」

  刘子齐不敢把他们的日本客人归类在后者,见薛灵龙面有愠意,只得敞开嗓子,嘹亮地大叫:

  「田冈一郎先生!」



  这一次,他终于转过头,嘴上依然与人笑谈,目光落在薛灵龙脸上,蓦然表情一怔,手里水晶杯铿当掉了下去。

  薛灵龙心里冷笑--能够在她面前傲得起来的男人,几乎没有一个。

  然而对方毕竟是有来历的人物,她不能不收起怒意,做一番奉承。她无视于脚边的碎杯,微微一笑,以流利干脆的英语说:

  「田冈先生,不是我存心得罪其它人,您的口才,大概是全日本最好的了。」

  但是田冈主播从没有预测到,他的口才是结束在这个地方,他直愣愣望着薛灵龙舌头在「呃……我……呃」这几字当中打转,无法完成一句话。

  「不过,」薛灵龙把扇子一摇,摇出一缕沁香,她瞇眼冷笑。「您的听力,可就是全日本最差的了。」

  说完,她掉身就走。

  这就是薛灵龙。任何场合,给它划下一道漂亮惊人的破折号,一向是她的绝活儿。今晚也一样。她蹁跹走到大厅中途,猛听见一阵喧嚷,一条人影子,从花团锦簇的大门一边奔进来,一边连声尖叫:

  「薛灵龙!你在哪里,薛灵龙?」

  不,今晚不一样,似乎有人决心做得比瓜更招摇。

  这凄厉的呼喊,引得大厅人人顿足侧目。薛灵龙惊了惊,觑起眼睛细看,不由得蹙了眉。

  那喘咻咻,一头撞进酒会的,是个年约二十、已经汉化的白种女子,披散着一头黑咖啡色的长发,一张小三角脸,平日该是颇秀丽的,此刻却变得极其的苍白和单薄,一双绿阴阴的眼睛瞠得大大的,惶急,加上绝望,满厅的搜索。

  是朵丽丝!这阴魂不散的女人,居然找上这地方来!她永远不放过她吗?

  薛灵龙恼怒,嘴唇抿得薄薄的,转身朝反方向去,不料朵丽丝已经眼尖看见了她,狂奔过来。

  「灵龙小姐,马修快不行了,妳行行好,去看他最后一面!」朵丽丝揪住薛灵龙的胳臂,声泪俱下道。

  薛灵龙慢慢回过头,斜睨着朵丽丝道:「咦!他不是妳的未婚夫吗?这种节骨眼儿,找我做什么?」

  「他爱妳!他为了妳服毒,他是为妳而死的,妳该知道!」朵丽丝含悲带怒地控诉,却紧抓住薛灵龙,不敢放手。」「他就快咽气了,求求妳去看他,否则他不会瞑目的……妳发发慈悲,发发慈悲!」

  哪里知道薛灵龙最听不得「为她而死」这种话,她嗤地一笑,「发发慈悲?那我得先检查我背上有没有长出翅膀,只有天使才有慈悲心,咱们普通人,也不过就是动物的一种。」

  薛灵龙想把朵丽丝甩开,朵丽丝哪肯放手?却因悲伤过度,支持不住,沿着她的身体溜下来,跪在脚边并揪住她的裙子,哭得双肩一耸一耸的,肝肠寸断,倒像在呕吐。

  旁人都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上海电厂的英国工程师马修,疯狂迷恋薛灵龙,竟至为她服药自杀,早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说马修傻,但谁也拿薛灵龙没辙,她的我行我素,和她的美,同样的惊世骇俗。

  不过一干灵龙的支持者,清一色是男性,已赶了过来,说好说歹,强行把朵丽丝拉开。

  薛灵龙转过身,负手立在那儿,听着刘子齐在劝解:「朵丽丝,妳就回去吧,有些事不能勉强。何况这是什么地方?不能这样子闹的。」

  朵丽丝呼天抢地的被架出去,灵龙勾着眼角朝她去的方向瞄着,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脸上那刺恼,挣扎的表情,代表着一种良心不安。

  但是谁都知道她不是天使。

  不理会众人那蕴借着复杂情绪的眼神,世界上彷佛没有快咽气了的马修这号人物,她若无其事踱到自助餐台,目光在栗子蛋糕和草莓慕斯之间梭巡,像是刚演完一出戏,有资格尝点甜的,酬劳酬劳自己。

  「灵龙小姐?」一个略带踌躇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她拈起白玉瓷盘上一鲜红樱桃,一壁轻咀慢嚼,一壁回身。早知道是田冈一郎。

  看来他已恢复他的言谈和社交能力,而且在很短的时间内打听过她,取得基本资料。朵丽丝的一番骚动,非但没有把他吓倒,反让他确定了薛灵龙的开采价值。

  「妳还好吧?」他小心地问。看得出来,比抢新闻的记者询问被害人,是要多几分诚意,灵龙忖想。她决定理他。

  她点了头,没作声,拿一双幽蓝的大眼睛看着他,准备教他头晕。

  他晕了,扯着外套下襬,讷讷的,陪笑的说:「刚才人多,怠慢了灵龙小姐,请多多包涵。」随即殷勤起来。「妳被那不速之客吓着了吗?要不要喝点酒,压压惊?还是想到窗下坐一坐?」

  从这里开始,田冈成了伺候她的人,排入那份长长名单里最新的一号,宣誓效忠。他像个初上战场的士兵那么热血沸腾,一心想立点功劳,于是一整个晚上,他把薛灵龙服侍得无微不至,令人眼红。

  但凡男人对一个女人没有兴趣,在她面前就只谈别人,要是有兴趣,在她面前就只谈自己。所以一晚上下来,薛灵龙对于日本田冈家族,从幕府时代一直到世界大战的历史,已有了全盘的认识。

  在上田冈历史课的时候,薛灵龙有办法从头到尾不打一个呵欠--就当是对他的殷勤体贴的一种回馈吧。

  所以说真格的,有时候薛灵龙并不觉得自己真是那么无情的一个人。她也能对田冈的事业表示激赏的倾慕,她说:

  「人类首次采访冈底斯山,真是伟大!我真恨我没有机会躬逢其盛。」

  田冈的眼睛却亮了,拿奇异的眼神看她。灵龙心里暗叫不妙,这跑新闻的误判了讯息,把她的应酬话当了真。

  果然他执住灵龙的手,热切地说:「这可以安排,灵龙小姐!如果妳有兴趣,妳愿意,我们很高兴有妳随行,和我们一起到西藏,有了妳,」他完全陶醉进去了。「这一趟一定更有趣,更美好了。」

  好在灵龙从来不像这些男人这样失去理智,她正要找话为自己解套,陪侍在旁的一群人当中,却有人打鼻子嗤笑了一声--是个上海的女记者,以其鹰钩鼻和背后中伤别人出名。

  「田冈先生,灵龙怎么可能和你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她在十里洋场活跃惯了,西藏那儿只有喇嘛,喇嘛又只崇拜佛陀,灵龙到那儿能有什么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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