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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看照片,有人按铃,妻去开门,一脸的惊异,“兰花的母亲。”她轻说。

  我连忙站起来迎出去,“伯母,请坐。”

  她向我微微一笑,缓缓的坐下来。

  我知道她的来意了。



  佣人倒了茶,她慢慢的喝着。

  “伯母,你来找我,一定有事,不妨直说。”我说。

  她是一个这样的女人,越跟她耍花样,她越开心,她的花样、永远比别人多,索性跟她直来直往也罢了。

  她还是穿着绣花袄,绣花鞋,时间对她来说,是不变的。

  她开口,“兰花的一生是完了。”

  我望了一望妻,不响。



  她扬扬手,“她把戒指托人带了回来,让我还你们家。这种东西,中看不中用,再大的钻石,量也不过只值三五万,三五万此刻有什么用?我兰花在外头读书,一年也花我三五万,在你们家,这般一只戒指──未免小觑兰花,据说你们有人说什么‘肉包子打狗’这些话,即使兰花是只狗,这样的手饰还打不动她。”

  我看妻一看。

  这话是妻说的,不晓得怎么隔墙有耳,被她听了去。

  妻的脸辣辣红起来,马上退开了。

  兰花的母亲冷笑一声,“当初你们家说什么来着?照顾兰花,一应有事,只包在你们身上,如今事来了,倒好像还要咱们母女俩来登门道歉似的,令尊令堂连电话也不给一个。人心肉做,我女儿也是十月怀胎,千辛万苦带大的,不能白吃这种亏,她可也是个读书人,你家有几个钱?说爱就爱,不爱就丢?要没脸大家没脸,你跟你父亲说去,叫他好好的想一想。”

  来了。

  脸扯下来了。

  她要我们赔,然而赔多少呢?三五万她还当芝麻绿豆,她要多少?我只老老实实的说:“伯母,当初他们结合,是两厢情愿,并未言及买卖式婚姻,与别人无关,他们结了婚,家父家母才知道的,这一次的确是思恩的错,兰花吃亏,我知道,但是这事大家爱莫能助。伯母有话可对家父说,我没有能力作主张的。”

  “你是赖得干干净净了?”她厉声问我。

  我一呆。

  妻走出来说:“伯母,你说话清楚一点,我们十年不见他们夫妻一面,弟弟弟妹的事,与大伯有何关系,这事又不是我们扯合的,你也不想想,就上门来闹,你是没关系,兰花益发一点面子也没了!”

  兰花的母亲拿起皮包,摔了茶杯就站起身来,自己开了门,就走了。

  妻说:“好,她是往爸妈处去了。”

  “随她去,真可怜了兰花。”

  “她有什么皇牌呢?”妻奇问:“不是不说,你爹那性子,不过比一毛不拔好一点而已。

  她有什么本事糠里榨油?一妻笑。

  我说:“我当初──是答应过照顾兰花的。”

  “自己妹子也顾不了,叫我们怎地?拿了力去砍思恩?兰花决定离婚,她一定有办法,她母亲真是爱搞,趁这种机会也好捞油水,三五万还嫌小,她以为什么?如今世界,三五千也没地方借去。”

  “别说了,我头痛。”

  隔了几日,我们知道了。当初父亲送的屋契,写的是思恩名字,兰花母亲要的是那个。父亲说屋契已经送了出去,他无权过问,任凭兰花的母亲怎么恐吓,父亲只是不理,她去得次数多了,被父亲轰了出去。

  她又来我们这里,闹了半年有多,一点结果没有。

  据我所知,那屋契早转名在兰花身上了,她母亲犹如不知,我也不说穿,只是避而不见。

  而兰花,一点音讯也没有。

  正如兰花母亲所哭诉:“如今她死活我都不知!”

  但是凭兰花母亲那手段那风姿,是不愁生活的。到底还是母亲心软,凑了一小笔现款,差人送了过去。

  没隔多少日子,思恩回来了,被父亲关著书房门,痛骂了一日,我们只听见拍桌声,吼叫声。

  妈妈喃喃在门外骂:“结什么婚!自己不正,又去娶个不正的女人!惹得没完没了!”

  我头如斗大。

  我们听见思恩叫:“我什么都给了她!车子,房子,现在我还得付瞻养费,每月付到她律师那里去,否则我就吃官司,这女人完全是有计划的,不然她不把底片还我。”

  父亲老大耳刮子打过去,思恩避着,我过去拉开父亲。

  思恩也火光了,“这是我的事,我倒霉吧了,你们为何又怪我?”他叫。

  “你不晓得这事为了你闹得多大,”

  “早知如此,我死在外头也不回来!”

  妻连忙拖住他,“思恩,爸爸发脾气,儿子不担受着,谁来受,大家坐下!”

  “那层房子!可值十一万镑!”爸直吼。

  “我何尝不知!”思恩嚷:“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她母亲犹自来日闹夜闹,又赚了万多元港币去!”

  “我说我上当了,好不好?”

  爸爸叹声气,瘫痪在椅子里。

  兰花是女拆白?连同了她母亲来骗我们家?

  那胃口未免小了。

  从那天之后,大家绝口不提这个大疮疤。

  思恩留了下来,陪父亲做生意,这小子忽然乖了起来,夜间足不出户,日间努力帮父亲,没多少日子,父亲就原谅了他。他是聪明人,一学好,比任何人都好,半年间帮父亲效了好几帮大生意,他只拿他的薪水,住在家中,沉默寡言,闲来著书。

  父亲反而过意不去,好言好语劝他。父亲跟我说:“思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英国成了思恩心痛恶绝的地方,他是留在家中,一步也不走动的了。

  父亲自从得了思恩之后,胜过请十个经理。

  妻说:“你看思恩,说变就变,你在大学教书,对父亲那门生意一窍不通,思恩本来又只懂花钱,你父亲好不担心,忽然浪子回头,意料不到,世事真难测啊,况且他正眼都不看一看女人了!”

  我说:”会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呀。“

  妻忽然笑了,笑了半晌,说:“你不是指兰花吧?她是哪一门子的水,哪一门子的云?当年还有点儿青春,今年我算算她,都快三十岁了,你别开玩笑了,思惠。”

  后来我们没提过兰花。

  思恩三十岁大生日,老父大手笔,晓得他喜欢车子,老远订来一辆麦基拉底美莱克。怪兽似的,停在门口。我那孩子马上爬上车顶玩,我把孩子抱了下来。

  姜又说:”思惠,你也做生意算了,提携我坐一坐这种车子。“妻近年来益发唠嗦了。

  我想起兰花,兰花有一个好处,她好久不出声,来来去去只有一句话:“大哥,你是不会明白的。”

  思恩瞧见这辆车,也笑了。

  那夜咱们一家子坐席,思恩喝得烂醉。

  他是得天独厚的,三十岁的人了,身裁维持得十七八岁男孩子一般,又这么玩法。自然有人说男人三十一枝花,那也真是天晓得,我打十八岁开始就小老头子似的。

  我扶着地进休息室,替他用热毛巾敷面。

  他拉扯着我,“大哥,我没醉。”

  我翻白眼,做戏似的,就差没打酒呃。

  “大哥,你听我说。”

  我把热毛巾覆在他额上,不去睬他。

  他静默了很久,忽然握住我的手,说:“兰花来了没有?”

  “吃茶去。”我说。

  “你约得那么早?”他问道:“人家起了床了?”

  “不早,十二点,早点去逛逛,有什么不好?”我反问。

  “是,我得买点东西,送女秘书什么的。”他说。

  “走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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