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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呆在那里,他说做就做,快如闪电。

  “听见没有,明早九点正开会,七点半在大班房集合给你恶补。让我看,你六点半要起床,你有没有闹钟?有没有开会用的西装?”

  我冷笑, “吓我?六点半起床?”

  “谁吓你?”麦公一本正经, “你去打听打听,洪昌泽哪一日不是八点正到公司,多年来风雨不改。做任何生意,要诀是勤力,否则机会来了阁下人不在,走运也没有用,恭敏,你还做梦呢。”



  我咬咬牙关, “好,六点半。”

  “不是明天一日要委屈你,而是日日如此,你的职位是初级生,事事要从头学起,还有,你要给你大弟一个好榜样,暑假他也要来做见习。”

  我倒抽一口冷气, “要学多久?”

  “一年到两年也可以了,公司里好几位业务人

  才,都是前年才进来效力的,恭敏,现实生活不比

  演粤语片,老板的皇亲国戚甫自校门出来,就可出



  任总经理,公司是做生意赚钞票的正经地方。”

  “天天八点钟?”

  “上了轨道或许可以九点半,你泽叔属于二十

  四小时耕耘那种人,我同你说过,他是替你生财的

  机器。”

  “我不该与他作对?”

  “岂止不该,老实说,你来看看实际情况也是

  好的,不然老以为我们几只老狐有什么蒙蔽你。三

  个月后,你明白我们的术语、节奏、办事方式,说

  不定会产生乐趣,你泽叔多条臂膀。”

  他说完打个呵欠,告辞了。

  早起不是难题,要习惯他们工作的态度与劲道,才是难事,那种拼劲我看不人眼,明明十个人才做得完的工作量,泽叔顶多用六个人,器材亦不敷用,忙得公司似战场,职员双眼大而无神,光会瞪着荧光幕上的数字,都似传说中湘西那种会走路的僵尸,没有灵魂。

  下班后却又跑去大吃大喝,口沫横飞,仍挂着白天的生意经。做得好,泽叔会奖只金表,蒙主子尝识,更加努力的干,希望有一日熬出头来,自立门户。

  十八岁的大弟来参观过一次,所得印象却非常好,与我刚刚相反,他认为这一行充满干劲、朝气,又是赚钱的好地方,喜欢得不得了,大人说话的时候,他竖起耳朵听,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行规、纠葛,对大弟来讲,新鲜有趣,他几乎把读医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

  我心宽慰。

  至少为他争取到一条新路,他可以有选择。

  我与他吃茶时谈到前途问题。

  他脑腆的说: “泽叔说学医至少是门专业手艺,跑到哪里都不用愁,也为人尊敬。他说他那一行风险太大,不鼓励我们在那里死细胞。”

  我沉默,没想到他与他们那么接近。我总以为他欺侮我们这一支,没想到他都替我们设想到了。

  “但我喜欢这里的动感,”大弟笑, “比当儿科逐个孩子把脉有趣得多。”

  “你暑假在这里实习吧。”

  “泽叔一直不让我们来这里,这次机会,是大哥你替我们争取的?。”

  我点点头。

  父亲是这行的奇才,应当有个人承继。

  泽叔见到我,瞪我一眼,像是问:满意了吧。他不再轻视我。

  泽叔态度一转,众人也跟着变,大家都知道我不再是个帮闲,面色都不一样,呵,世态炎凉,在这之前,我有什么碍着他们,又不问他们赊借,在此时此刻,又有什么好处给他们?

  为何他们的面色如霓虹光管般转变?

  奇哉奇哉。

  麦公问: “滋味如何?开始有人测度你的实力,打算组织派别,专门侍候你了。”

  “无聊。”

  “所以说你不是商界人才。”

  “我以为才干与办事能力有关。”

  “手段是办事能力最不可忽视的一个环节。”

  “大弟有前途过我。”

  “嗳,昨日他拉住我,问了数十个问题,都问在要紧关头。”

  我微笑。

  “一切如你所愿,恭敏,要收篷了,有势不可盛撑。”

  我由衷的点头。

  麦公奸笑, “从头到尾,我不信你会同陈锁锁结婚。”

  侄女儿的母亲,当然不。陈锁锁?不敢肯定。

  有些男人喜欢很年轻的女孩子,她们天真活泼漂亮,确能使男伴如沐春风。我一直喜欢成熟女性,当然不是熟到烂,将扣四十大关那种,陈锁锁刚刚在两者之间,懂事、工心计、阅历深,但仍然好动、爱冒险、活跃。

  与她在一起,永保新鲜。

  她介绍朋友给我认识。

  他是一个高大,黝黑,英俊的男人,年纪与我差不多,但人比我老实,一看就知道深爱她。

  泽叔也知道有这个人,早已警告我。

  他与泽叔完全不同类型,年轻有朝气,纯朴天真,在他眼中,陈锁锁是安琪儿,天下至可爱的女性,他以她为荣,他对她认真。

  事后她问我: “你觉得他如何?”

  我笑。男人从来不问这种问题,感情何需第二意见。

  “他干哪一行?”

  “在威斯康辛州教书。”

  我瞪眼, “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很认真。”

  “带着女儿与金银珠宝去嫁他?”

  “我们确已论到婚嫁。”

  我怪叫起来, “那还不是日日对牢肥皂剧与厨房间做人,多年前不胜枯燥的日子,就是这个模式,为何今日又钻入圈套?”

  锁锁摇摇头: “说你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怎么同呢?”

  我服了她, “怎么不同,你倒说说看?”

  “人不同。”

  “他这种人才是很多的。”

  “不是他,是我不同以前。”

  啊?

  “五年之前,我要寄人篱下,别无选择,天天等别人从荷包里掏十块八块出来度日,今日怎么同?我已是自己主宰,爱过怎么样的生活都可以,他没有,不要紧,我有。我没有的,他有,可以给我。现在我有暇追求浪漫温情,五年前我哪有闲情讲这虚无飘渺的东西?那时只希望不用天天洗烤箱里的油渍。”

  啊啊啊啊。

  “此刻我真的向往返朴归真,到乡间去同小孩子过最简单的生活。”

  我明白了,是,买一层二十间房间的大厦隐居,不过腻了随时可以到大都会去度周末,管家与佣人随时在身边应“是太太”,而丈夫是最最老实的正派人,随她调度,他有点学识,但没有作为,这样的男人虽稍欠风骚,但到底可以捏在手心。我完全明白了。

  她终于做了主人。

  经过那么多年的挣扎,她达成愿望。

  锁锁伸一个懒腰,嘴角带一个微笑,有点酸有点苦,但毕竟是笑容。

  我爱上这个女人。

  从无到有,她似最优秀的魔术师,三两下手势,化险为夷,她得到丰衣足食。道路上的经历都可以忘记,结局最重要。

  她是真正的生存者,恩泽四周围的弱者,包括我在内。

  “我会有许多孩子,我喜欢孩子。”她说。

  像她那样的女人已经进步到为自己生孩子,不是为习俗,亦不是为丈夫。

  你说她多强,我佩服她,所有的感情自眼中流露出来。

  “恭敏,如果我与你门当户对,整件事的做法又自不同,你说对不对?”

  我摇摇头,我挺不喜欢家中略有资产的小姐们,她们有固定模式个个差不多:样子不十分美,但打扮得无瑕可击,姿势最时髦,谈吐甚斯文,可惜缺乏生命感,整个人如一件精致的摆设,没有活力,同她们做朋友,味同嚼蜡,她们懂得什么叫生活?

  男人喜欢接近野女人,不是没有原因的,活生生、有血有肉、泼辣辣、有汗有泪,跌倒爬起,心身都有纪念性疤痕,都是故事,她不是一张白纸,但是彩色摈纷,另见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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