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叔摇摇头, “不划算,即使你们拆开,我也不能再要她。”
我耸耸肩, “你想清楚吧。”
“那边的事,你何必理会,弟妹又不是亲生的。”
我微笑, “但在我心中,却同亲生一样呢。”
“恭敏,你已决心同我撕破脸?”
我摇摇头, “不,我只想趁这个机会争取我所应得的。”
“没有什么是你应得的,”他冷冷的说, “你根本不是那块料子。你那些弟妹与你同一命运。”
他没有证据,我却有无数证据,证明我是洪氏长孙。话说到这种地步,一切情义皆荡然无存,我速速站起来,拉开门就走。
麦公在电梯大堂等我。
他与我一起下楼。
“正式开仗了?”
我点点头。
他摇摇头, “到底年少气盛,不甘屈居人下。”
开了火,心里舒服得多,泄了这三年怨怼。
“你帮谁?”我问麦公。
“我已申请退休。”他微笑, “肯帮你,但是起不了作用。”
老奸巨猾,全是回锅油条。
“能不能暂留公司,帮我大弟出身?”
麦公诧异, “你有信心?我没有你这么乐观。”
“走着瞧。”
输了,心死,万一打赢,扬眉吐气,没有什么损失。
但麦公说: “你叔父对你不错啊。”
幼时与父母有冲突,总是求救于他。有心事,他专心听我诉说。缺乏什么,问他要。这一切恩情都属于过去。即使父子,为利益反目,不知几许。心中不是没有唏嘘的。
我强着嘴说: “他待我好,有目的。”
麦公不再劝说。
我与他告别,即到锁锁那里去。
她并没有过来轻吻我的脸,拍我的手,赞声乖孩子做得好,她不是蛇蝎,悲剧是谁也不是,泽叔对我也有真感情,刚才他表情惨痛。
我渐渐觉得胃部不舒服,胸头一块大石压上来,适才的快感一去无踪。
停下来已经太迟,只得硬上。
看看锁锁,她在喝烈酒。
“他刚刚与我通话。”
“对白内容可以告诉我?”
“他指责我带坏你。”
“还有呢?”
“我们可以交换条件,但你不在谈判之内。”
“你去吧,”我说, “只要你得到你那份。”
她抬起头来,忽然感动了, “你是第一个为我着想的人。”
“与其两人遭损失,不如有一人得益。”
“我不会留下你不顾。”
我笑了,两人忽然讲起罕见的义气来。
“你当初是怎么认得洪昌泽的?”
“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说来听听。”
“一个人若没有经济独立的能力,就会被逼受种种委屈及耻辱。”
泽叔对她不好、看轻她,玩弄她?
“我不是到纽约读书,我去结婚。”
我讶异, “一个像你这般时髦的女郎?”
她耸耸肩, “那时许多女人一窝蜂出来找护照,有一些真正甘于平凡,获得幸福,我没有。我甚至没有去注册,住在郊区一间小屋子,未婚夫三分一收入拿来分期付款买房子,余下一半付税,经济情形不好,二十块美金当大钞,要折一折才放进钱包,看不惯。况且很吃苦,什么都要做:洗熨、煮饭、收拾,晚上还要服侍那位先生,周末去趟超级市场算大节目,日久就光长肉,不适合我。”
“你可以读书。”
“不喜欢学习,读不上去。”
坏女孩,毫无疑问。
“我到城里找份临时接待员做,在那里碰见洪昌泽,改变我的一生。从那日开始,才知道纽约的真面目,我没有往回看。”
“有没有后悔放弃平凡而正常的生活?”
“不是我那杯茶,恭敏,每个人的幸福不一样。想哪样得哪样是谓快乐,人人渴望的东西不同,我不可能做个好主妇。”
“洪昌泽对你好不好?”
“好。”
“那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离开他?”
她笑, “欲望无穷,有了物质便想追求自由。”
贪婪的女人。
“洪昌泽不让我呼吸,不在的时候一天到晚派人盯牢我,人在纽约呢,又要我寸步不离的跟着,
开会时也叫我坐接待室等,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那种疲倦是不可以形容的,一个朋友也无,身分是玩偶。三年还不够?”
我不出声。
“有些女人也会觉得满足,”她自嘲, “我特别奇特,需索无穷。”
“但是他使你脱胎换骨,”我说, “我相信这三年来他改变了你。”
“是,”她承认, “一切品味来自他,我甩掉所有土气,他找来专人教我英语会话,又把公司业务分析给我听……”
“但你还是要离开他。”
“是,我不感恩。洪昌泽最失败的地方在这里,他对我们好,不错,但永远高高在上,把我们视作次等动物,我就是气这点,人人给他摆布玩弄,搓圆揉扁,我偏要反抗。”
她说得对极。
父亲也是那样的人,妻子儿女,都是他手上的棋子,他说东就是东,他说西就是西,棋子若果长脚往北走一步,他立刻雷霆震怒,要把棋子碎尸万段,他们有权欲狂。
不过父亲比泽叔幸运,应该说他手段比泽叔高超,泽叔身边的人都不妥,连泽婶都成为抗暴英烈,我不禁哈哈笑。
锁锁说下去, “他喜欢动手,而且出手重。”
“不是第一次?”我扬起眉毛。
她苦笑, “第三百次。”
“他对泽婶……”但他对老妻没有激情。
陈锁锁尝遍酸甜苦辣,什么都要付出代价,不过她也得到她要的一切。
她说: “年轻时最怕穷,后来最怕闷,现在怕寂寞,不过像我们这种女子,如何寻找归宿?”
“你有你可爱的地方。”
她叹口气,点起一支烟。
“泽叔欠你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为什么不肯将之交还给你?”
锁锁抬起眼,诧异的说: “你还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
“女儿,我同他的女儿。”
我张大嘴巴,真没想到他们已经生下孩子,啊,难怪,难怪锁锁有把握使泽叔软下来,原来她手中掌握皇牌,怪不得听见我与锁锁结婚的消息,他吓得几乎没昏过去。
我放下心来。
泽叔一点还价的余地也没有。
“我要我的女儿,他不肯,除非我归还手上一切去换。”
我完全明白了。
泽叔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那小女孩一定粉妆玉琢,可爱得不像话。
我问锁锁, “第一眼看到我,你就知道可以利
用我?”
她看到我心里去, “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看上去笨?”
“不,只是你有金色的心。”她微笑。
我颓然,还以为自己把弱点收藏得很好。
“你想结局怎样?”我问。
“我同你永远快乐地共同生活下去。”
会吗?
那夜我寂寥的回家。
小人物将永远做小人物,弱者常被强者利用,即使胜利,也不过是乘人之危,又有头巾气,会觉得胜之不武,闷闷不乐。
这是我性格上最大的缺点,难成大器。
泽叔如果真的知道我,他不必受威胁,我怎么会同婶母结婚,拿机枪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行。但泽叔本人是个枭雄,什么都做得出,以己度人,不堪惊骇。
我茫然,想操胜券,但这果子是否甜蜜?
我们的武器竟是一小女孩呢。
麦公深夜来访。
他埋怨, “做你们洪家的奴才特别辛苦,三更半夜起床做跑腿,又心急,有什么是不能留待明天再说的呢。”
“什么事?”
“你泽叔叫你明天上班,好好学习公司一切事宜,他要把洪氏证券交给你。”麦公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