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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于是说: “我喜欢你多些。”

  “我有信心我们会得长久保持联络。”

  “孩子几时回到你怀抱?”

  “他为此仍在踌躇。”



  “明显地他爱这小孩。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不不不,他只是要面子,他怕孩子做油瓶。”

  “这也是事实,”我说, “他的女儿,他会为她设想,他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我就是怕这一点,我就是不要她做一万人瞩目的孩子。恭敏,你在洪氏栽培下成人,多么患得患失……我不要孩子辛苦。”

  我微笑, “你完全明白快乐是什么。”

  她很谦虚,并没有焙耀她的本事。



  锁锁把一包文件交在我手中,着我转交泽叔。

  她笑说那是洪昌泽想要的东西。

  文件用牛皮纸信封套着,并无封口,我随时可打开查阅,但是我没有拆看。

  如果我有好奇心,封得再牢也可打开,火漆印也挡不住掀人私隐的大欲,但我深信无知胜有知,现在我活得很好,不必自寻烦恼。

  我将之交在泽叔手。

  他抽出一看,闷声不响,将之喂人碎纸机,切成上海拉面般粗细,用手掏散。

  他冷冷说: “影印本在法律上没有作用。”

  “我相信绝对没有副本。”

  “在你记忆中也没有?” 

  “我没有看过。”

  这是事实,但是他怎么会相信,他笑, “恭敏,我一直低估你。”

  没有,他并没有,我就是那副德性,他全没错。

  我说: “你看我长大,你知我为人。”

  他自己生就弯弯曲曲的心肠,不相信世上有直路。

  我问: “孩子呢?”

  “她是我的。身外物我不计较,但孩子归我所有,是我骨血,她不会离我半步。”

  我很为难。

  “不过,既然她把部分东西归还给我,我也不会令她失望,她有权探访孩子,并且每年可与她共同生活两个星期——在我指定的住所。”

  “如果孩子要跟她呢?她确是她的母亲。”

  他摇头, “你少替我担心。”

  “法律上她有权。”

  “那就要在法庭相见,只怕届时对她名誉有影响。”

  “好,我对她说。”

  “还有,你,你要遵守诺言。”

  “泽叔,你知道我尊重你,也尊重她,说过的话我会算数。”

  他自鼻子哼出一声, “我不大肯定,你们干艺术的人,眼中有什么世俗礼法?什么都敢做。从此以后,希望你离得她远远的。”

  “她没有告诉你?”

  “什么?”

  “为着使你放心,她要结婚。”

  “嫁谁?”

  “谁无关重要,反正不是你,也不是我。”

  谁有什么要紧?谁都一样,她万事俱备,独欠

  一个丈夫,在某一范围内,她是人尽可夫的。

  泽叔迟疑一下, “她可爱他?”

  我忍不住笑,他还念念不忘。

  “你尚爱她?”我说。

  他不做声。

  “让孩子跟她住半年,一人一半。”

  “小孩子怎么样念书?”他责问我。

  “她还小,起码有五年才进学校。”

  “不。”

  “你尚爱她,孩子也需要她,何不维持一种比

  较文明的关系?”

  他不甘心放手,一脸酸涩。也一大把岁数,什

  么都要霸着拥有,一点都看不开,枉他做生意时一

  派力拔山河气盖世。

  “她会感激你。”

  “哼。”

  “放她一马。”

  “口才好得很呀你。”

  “还不是跟泽叔学习。”

  这是真的,我继续逗留在公司里。

  大弟越来越精神,我越来越萎靡,所有私人时间都没有了,迟起来不及吃早餐,托人买上来,咬一半,刚想用咖啡把它冲下胃,泽叔已经派人来叫,我很烦躁,不想听令。

  自由散漫已成习惯,不能服从制度,觉得束缚、辛苦,真要等薪水开饭没法子,我的确自作自受。

  艺术界的朋友疏远我,他们说,一听到秘书在电话中问: “哪一位找洪先生,”便大倒胃口。

  我以前也是一样,有谁叫秘书搭线,说什么

  “洪先生在吗,刘先生找你,”就会很不齿的答

  “洪先生不在,叫刘先生快去睡觉”。

  太没诚意了。对于做生意的人说,请几个秘书做琐事才有派头,作用与白金信用卡,司机驾驶之平治车一样。但对艺术家来说,除出专心创作,一切归于无聊。

  连这种细节都不能适应,深觉痛苦,还怎么办大事,公司里的英才,在我眼中,都是俗物,而我这个自认为是潇洒不羁的人物,却被他们当怪物。

  泽叔交下来好几个叫我学做的计划,都堆在那里,麦公过数日便来收去另找替工。

  我不是那块料子,他们都说对了。

  但大弟却做得兴致勃勃,穿上西装的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现在他决定在暑假后在本市升学,边读书边做麦公的学徒。

  我打呵欠。

  只想回家收拾行李逃往欧洲度假,一年半载也不回来,谁会留住我呢?没有人,不过这一走,等于自动弃权,以后再不能有一事过问。

  要考虑清楚呵,洪恭敏。

  至此才知道没有选择才好呢。满柜衣服的女人最爱说‘‘不知穿什么好”,只有一件蓝布长衫倒也罢了,天天就是它。

  泽叔时常斜眼对我阴阴冷笑。

  我竟不济如此。

  父亲若果在生,气都气死。

  那日我用手撑头,在写字台面前瞌睡,锁锁来了。她斜倚在门框, “恭敏,好吗?”声音如音乐。

  我如注下一针兴奋剂,立刻跳起来, “锁锁!”

  她出落得更标致,头发长多了,衣服款式奇异,小小一件背心,下身穿一条沙笼,身材紧紧包在薄薄的布料下。

  我一边摇头一边笑, “锁锁,你似只水蜜

  桃。 ”

  “少废话!”她白我一眼, “有要紧话同你说。”

  “你怎么到这里来,人们会疑心的。”

  “恭敏,笑话不说了,好消息,洪昌泽已答应与我共同监护女儿。”她非常兴奋。

  啊,一切如愿以偿,她终于得到她所要的一切。

  “恭喜你。”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如一个小孩子得到她梦想的礼物, “恭敏,我熬出头了,真的没想到他会放手,真没想到我可以过正常的生活。”

  真替她高兴。

  “孩子有半年可以与我同住。”她说下去,

  “你看多理想,超过我所想所求。

  “几时动身?”

  “就是这两天。”

  “泽叔对你不错。”

  “是的,我错怪他,同他斗了这些日子,想尽法子要挟他。”她略有惭愧。

  “算了,”两个都是善用手段的人, “此刻你们各得其所。”

  “你呢?”

  “累。”

  “什么?”

  “早上不想爬起来,回到写字楼,脑海一片空白,我一天不知要喝多少提神饮品,还是不管用,完全没有别的欲望,只想回家蒙头大睡。”

  锁锁骇笑, “好没出息!”

  “不行呵,我的生理钟数与朝九晚五完全不对,我每日要待太阳落山才有灵感做事,大白天日头一照,思路融化,你看我,鼻眼都肿,一堆烂泥般,这里又不请夜班司阍,我派不上用场。”

  锁锁听着,既好气又好笑了, “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

  “我还是恢复原状算数。”

  “这是什么话,洪昌泽要笑你的。”

  “笑也只好给他笑,我快累死了,钟又走得慢,半晌才三十分钟,熬一日比十年还长,你看外边鸟语花香,碧海青天,我却如坐牢般浪费青春,人家为米粮没法子,我何必再跟泽叔赌意气。”

  “当初也是你要进来的。”

  我斩钉截铁的说: “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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