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细腰的蓬蓬格,桥悄地往父亲身上一靠,
“爹爹,职业无分贵贱嘛。”
那个大胖子父亲小丑似的跟着笑,用手中的雪茄指着女儿说:“对,对,乖女说得对。”
真奇怪,那编剧要主角们说的话,根本不像小嘴巴里说得出来。
坏的戏与坏的小说全部不能反映生活,与现实脱节。
求真打个呵欠,刚想关掉录影机,忽然之间,男主角金雷出现了。
这一定是结局部分,求真从来没有耐心看到这一段。
金雷有明亮的眼睛及鼻挺的鼻子,是五十年代小生的典型,不知恁地,没有碰到好导演。
求真只见银幕上的他忽然走到前方对牢观众,跟着是一个特写,他的表情温柔而伤感,只听得他的说话,对白如下:“本来相爱的一对情侣,却因环境分开,太伤感了,我一直未能爱别人,除你以外,我目中无人。”
求真发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段对白与整套戏不夹。
只见那金雷低下头,“我一直寂寞,无时不刻思念你,我听到别人说,你也一样,既然两个人都深深思念对方,不如走在一起,你说对不对。”
求真的睡意已全部彼驱走。
她觉得不妥。
金雷这番话不是对女主角说的,而是对观众所说,他指定的观众是谁?’
李莉莉!
他把录映带寄给李莉莉,他要李莉莉听他说出这番心声。
整段对白像是在事后拍摄接驳上去的。
但是金雷仍然是五十年代的金雷。
求真呆呆的看下去。
金雷低下头,“时间到了,快来,快来我这里,不要迟疑,别再理会他人。”
求真混身寒毛坚了起来。
她啪地一声关掉电视机。
金雷的语气似在招魂似的。
她不理时间早晚,立刻拨电话到小郭先生处。
她简单的说,“郭先生,我在录映带上发现了蹊跷。”
原本以为还需要解释,谁知对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差不多看到尾段了。”
“是,”求真有点害怕,“我没有勇气看下去。”
“要是你不介意苍深夜招呼客人,我可以过来。”
“太好了。”
“十五分钟。”
“小郭先生?”
“什么事?”
“你也在看那套戏?”
“是,我刚看到金雷的独白。”
“你可觉得怪?”
“怪得可以。”
十五分钟后他到了,他与柳深长同来。
两男一女坐着重看金雷的独白。
柳探长说:“你们别多心,这一段只是戏的一部分。”
求真看看小郭先生。
小郭咳嗽一声,“同整套戏不吻合。”
“可是你看金雷的服装化妆年纪,都证明该一段底片是戏的一部分。”
小郭说:“看下去。”
求真按下录映机。
接着的一场戏更怪。
只见银幕上一片白色光芒,持续了十余秒,忽然之间,李莉莉出现了。
她美得不能形容,整张脸似笼罩着一层柔光,只见她轻扑向金雷怀中,呢哺地说:“我等了那么些日子,浪费了那么多眼泪,现在终于可以与你在一起,永不分离,前事已经过去,悲伤已经不再。”
他俩紧紧拥抱,然后银幕上打出剧终两个字。
整套戏放映完毕。
三个观众面面相觑。
求真低声说:“中年李莉莉忽然失踪,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柳探长看着求真,“你倒说说看。”
求真微笑,“她看了金雷寄给她的录映带,听到金雷呼召她,她终于放下凡间一切,跟随金雷而去。”
柳探长十分震惊,“你真的这么想?”
求真点点头,“她恢复了青春,在戏中与金雷团圆。”
柳探长呆了一会儿,才笑说:“这是没有可能的事,这不是真的!”
求真看着小郭。
小郭说;“科学不能解释的现象一直是很多的。”
“小郭,饶了我好不好?”
小郭道:“卜小姐是文人,文人的想像力一向丰富。”
求真说:“把刘老总给叫来,他看过这套戏七次,他该记得这套线的结局,可以给我们印证。”
小郭说:“我马上去打电话。”
真没想刘老总二话不说,立刻赶至。
小小公寓里此刻有三个男客。
求真说:“老总,此刻我要重播戏假情真的结局部分,敬请留神。”
柳探长不忘挪输:“当心金雷把我们四个人都召进电影里去。”
求真不加思索地说:“我们对他没有意思,他才不会那样做。”
柳探长回敬:“卜小姐工作过度,已经走火入魔。”
大家静下来,待刘老总看那个结局。
男女主角一出场,刘老总双眼已经发红,片刻间他泪盈于睫。
对白固然动人,老总的反应也似乎过激,不过,人是感情动物,令得老总流泪的,也许只是他私人的回忆。
果然,他便咽地道:“四十年了。”
大家知道还有下文。
“我与她当年一别,竟已四十年,奇怪,时间流到什么地方怯了。”果然,老总是在怀念初恋情人。
求真问:“她生活可好?”
“好,好得不得了,此刻儿孙满堂,移民澳洲悉尼,花园洋房有游泳池,幸亏没跟我这个穷文人。”
小郭不耐烦听他的恋爱史,追问:“戏的结局是否如此?”
老总低下头,“不记得了。”
“喂,你不是看过七次吗?”
“四十年前的一套戏,哪里还记得。”
求真问:“你不是李莉莉的忠实戏迷?”:
“人的记忆力会得衰退。”
求真喃喃地说:“影迷靠不住。”
“对,”老总问:“现我来有什么事,这同李莉莉。失踪有什么关系?”
小郭打个呵欠,“明天再谈吧,聚会解散。”
三个大男人片刻走得一个不剩,只余求真一个人坐在书房沉思。
她已完全清醒,一点睡意也无,搔了搔头,为适才自己超现实的假设失笑。
李莉莉真有可能彼金雷招到戏里去以续前缘?如果是,则太理想了。
怕只怕世事没有这样完满。
怕只怕李莉莉要不已生意外,要不还要寂寥地度过下半生。
星期一,返回报馆,刘老总哈喝着给求真新任务。
求真完尔,他对故人的怀念终于过去,又可以如常生活了。
接着一个星期,求真忙得不可开交。一
所以当她接到小郭先生电话的时候,十分讶异,什么,他还没有忘记这件案?
“卜小姐,出来一次可以吗?”
求真十分尊重小郭先生,她应约到小郭侦探社去。
小郭简单地说:“你想知道案子的结局吧。”
求真点点头。
“我们找到了李莉莉。”
“什么?”求真跳起来。
“她并不是失踪,她只不过搬到朋友家去小住了几天,已经主动出现。”
照说,听见李莉莉女士无恙,应当高兴才是,但是小郭与求真同时失望得了不得。
真黑心。
小郭轻轻说:“她的异性朋友是一个富商,从前是她的戏迷,听说他俩已论到婚嫁。”
什么!
小郭先生说下去:“卜小姐,我们不能对他人要求太苛,我们只希望人人可以安居乐业。”
“是。”求真低下头。
“也许她真的忘了金雷,也许她没有,但五十多岁的她还有一段很长的日子要过。”
求真点点头,“你见过她?”
小郭答:“她保养得很好,风韵犹有。”
又坐了片刻,求真告辞。
呵没有人等人一辈子了。
戏假情真确是一个破戏,女主角没有等男主角。
老总没有等他的初恋情人,而她,卜求真,也终于会找到新人。
回到公寓,求真想重看那出戏,不知恁地,按错了录映机的组掣,等到发觉,整套戏已被洗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