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答:“李莉莉的一个侄子。”
“请说下去。”
“他大约一个月去探访姑母一次,这次电话没人接,上门去按铭没人开门,于是找来警察破门而人,发觉公寓收拾得十分干净,但是没有人。”
“没有暴窃痕踪?”
“绝对没有。”
“钟点女工说些什么?”
“她说一连三天都不见女主人,以为她出去了。”
“嗯,你有没有进公寓去看过?”
“当然没有。”求真扬起一条眉。
怎么进得去?
“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也许会有帮助,明日下午你到侦探社来找我。”
哗,神通广大。
第二天,求真更加佩服郭大侦探。
他案头摆着几帧放大了的照片。
求真探头过去,只见照片上是一个鹅蛋脸的少女,乌溜溜、会笑的大眼睛,鼻子挺而直,樱唇,是个标准美女。
“李莉莉?”难怪老总是她的戏迷。
小郭先生颔首,“照片摄于五一年。”
“啃,四十年历史了。”
小郭先生说:“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照片里的少女李莉莉有股特别娟秀的韵味。
求真哺哺说:“一晃眼人就老了。”
“来,卜小姐,我们到她公寓去看看。”
“怎么进得去?”
小郭先生在甘四小时之间仿佛办妥许多事。
他们一齐出门,来到一个中级住宅区,这种私人屋郊外起码有四五万个住户,小郭似识途老马似换上其中一个单位,掏出锁匙,开后大门。
求真膛目结舌。
“进来呀。”小郭说。
求真只得跟小郭进内。
公寓装修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两房一厅,一间是睡房,另一间便是女佣阿珍说的书房。
他们两人四周围看了一看,不约而同,走进书房去。
书房内只得一张沙发与一部录影机及电视机。
小郭检查录影机,取出一盒录影带,看一看标签,说道:“假戏真情,有没有印象?”
“这是李莉莉当年名作。”
“故事说什么?”
“据云是个破戏。”
小郭把录影带交给求真,“去录一份大家看。”
“我们这样做不违法吧?”
刚在这个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听见大门外有声音。
求真吓一跳,是不是警察?
只见小郭先生不慌不忙的去开了门,门外果然是个军装警察,求真一颗心几乎要自口腔跃出。
小郭先生却为求真介绍:“这是负责李莉莉失踪案的柳探长,这位是真理报的女记者卜小姐。”
原来他们是认识的,求真吁出一口气。
小郭先生笑着对求真说:“大门锁是警方换上的,锁匙也由警方借出,我很少违法。”
柳探长坐下说:“人民入境事务处没有李莉莉的出境记录。”
“看样子她是真的失了踪。”
“医院,殓房,都没直追样的人?”
柳探长摇摇头。
小郭先生想起来,“你有没有看过这套戏假情真?”
“看到一半看不下去,情节太旧太荒谬了。”
“但当年是出名戏。”
“今日看来,早已褪色。”
“有没有新发现?”
求真忍不住说:“屋内一帧女主人的照片都没有。”
“是,”小郭先生说:“她仿佛对过去毫无留恋。”
睡房朴素清洁,衣柜里挂着便服。
中年李莉莉看上去似一个教师多过似一个女明星。
他们此行没有收获。
老总说得对,戏假情真是个不知所云的烂戏,看了头十五分钟求真已经无法忍受,关掉录影机。
她问老总:“你真的看了七遍?”
老总咬着烟斗,“骗你作甚。”
“那是套胡闹电影。”
“是呀,千金小姐爱上了理发师,误会重重,后来大团圆结局。”
“演理发师的是谁?”
“嘿,戏中有戏,这才是真正的戏假情真,他是李莉莉的爱人金雷。”
求真为这个太像艺名的艺名笑出声来。
“李莉莉的母亲反对他俩结合,结果金雷去了三藩市开餐馆,年前患心脏病故世。”老总真是个戏迷。
求真动容了,“呵。”
“他一直没有结婚,她也没有。”
“戏假情真。”
“也许是,谁知道。”
银幕上的戏是个破戏,生活中的戏却荡气回肠,世事就是这么讽刺。
“你说,他们有无忘记对方?”求真问。
求真笑,“要不要我代你问她拿一张签片照?”
老总不语,堕入沉思里去,很明显,他要追踪的并不是李莉莉,而是少年时的旧梦,催他看了七次戏换情真的人,也许是他的初恋情人,现在,回忆一丝被钓了起来,他一定在想:少年的我,是多么的快乐,美丽的她,不知怎么样。
求真恍惚的笑了。
小郭先生叫她有空上侦探社去。
求真准时到,务求使前辈有个好印象。
小郭先生给她看几张照片。
呵这分明是中年李莉莉,仍然保留着当年娟秀气质,看上去只似四十余岁人。
小郭先生道:“她是个洁身自爱的女演员。”e
求真忍不住说:“今日有许多演员亦十分洁身之爱。”
小郭先生说:“李莉莉只爱过一次。”
求真冲口而出,“金雷?”
小郭先生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没结婚?”
“那要问当事人才知道了,卜小姐,你年纪轻,大抵不明白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
没想到精明能干的小郭先生也有类似感慨。过半晌他说:“看我在李宅找到什么?”求真探过头去,咦,是一只五寸乘八寸的牛皮纸信封,贴着美国邮票,收件人是李莉莉女士。
小郭把信封翻过来。
后边写着寄件人姓名地址。
求真脱口叫出来,“金雷!”
“是,这个小包裹在一年前寄出,你猜要边是什么?”
求真灵光一闪,“那卷戏假情真录影带!”
“一点不错。”
金雷在去世前把录影带寄给李莉莉,之后李莉莉天天把这出茁戏看好几遍,直至她失踪那日为止。
求真问:“你有没有看过那出戏?”
小郭先生苦笑,“我没把它看完。”
那真是一个很难看得下去的故事。
终于下班了。
求真回到家中,斟出啤酒独饮。
与男友分手已有大半年,生活无限寂寥,只得寄情工作,她深深叹口气,世上寂寞人何其多。
求真忽然想,到中老年时,她不知是否会像李莉莉那样,终日观录影带度日。
求真顺手把录影带放过录影机,萤光幂上又开始播映这套四十年前的旧片。
四十年前有许多好电影,但肯定不是这一字幕上打出李莉莉金雷主演字样。
片子质地已经很差,沙沙杂声连绵丝丝白线犹如落雨一般。
但是李莉莉一双大眼睛却明媚动人。
他问她:“你爱我吗?”
她回答他:“爱是不分阶级的。”
求真嗤一声笑出来。。
不分阶级?才怪,求真走了三年的男友离开她便是。因为认识了一家广告公司的女东主。
人家是有产阶级,求真立刻给比了下来。
人家出人有司机汽车,可以与他合资做生意,手头上大把客户,人家经验老到,挥洒自如,人家愿意提拔这个年轻人。
求真可以做些什么?
光是爱爱爱有个鬼用。
爱醒了一无所有。
最惨的是,连求真都不怪他往上爬,他确该把握机会。
求真不能要求他一辈子赚薪水来为小公寓分期付款,养两个孩子,过最平凡的生活。
杯子里啤酒已经喝光,求真叹口气,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
呵人生不如意事常人九。
半晌醒来,睁开眼,苦笑。
那套戏还没有做完。
黑白小银幕中的李莉莉已经战胜了富商父亲的势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