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予却还拿着话筒。
她颤抖,这个问题,她也想问高旅:你为何避而不见,你为何失踪?
电话中陌生男女的对话继续传来。
男:“我最近工作非常忙碌,公司要升我级,派我到伦敦受训,回来就入董事局,所以无暇见你。”
女:“这是假话吧。”
男:“信不信由你,那无非是下台的梯子,用不用随你。”
女:“真话呢?”
男:“你不是真的要听真话吧。”
女:“说给我听听。”
男:“听了不要懊恼。”
女:“事到如今,我不会后悔。”
男:“我认识了何紫琼,你听过这个名字吧,她是真真正正的千金小姐,我并不是不争气想吃软饭,但是她有的是嫁妆,她不但不会分薄我现有的资值,还可以处处帮我,我决定选她。”
女:“我也可以帮你。”语气悲哀。
男:“你?”至为轻蔑,“一人一份有限年薪,百万又如何,扣除税金开支,几时才能无后顾之忧?”
施予惊得呆了。
这番话分明是讲给她听的。
手一松,话筒跌下来,碰撞茶几,再取起时,已经失去那一男一女的声音,只余胡胡声响。
施予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希望快快入睡。
一整夜,身畔传来那个问题.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施予真正的悲哀了。
施予出身平凡,凭奖学金留学,毕业后苦干至今,她为自己的成绩骄傲,可是因为吃过太多酸苦,早已失却天真热情,学会斤斤针较,精打细算。
施予知道自己的缺点。
她能干、聪明、勤力,但她不可爱。
况且她生为劳动阶级,死也为劳动阶级,她只能帮自己,她帮不到别人。
如果高旅希望身分名利更上一层,他不会同施予这种高薪女白领组织小家庭。
施予一夜不寐。
第二天自然精神恍惚。
电话里对话的一男一女究竟是谁?
她取起话筒,电话线路是清晰的。
施予赶着去上班,开会,下班后,把洛芸的约会忘得一干二净。
回到家虚脱地躺在长沙发上,一味喝酒,电话铃响了,施予一听就听到洛芸抱怨的声音。
可是更清晰的是那一男一女的对话。
又来了,他俩又出现了。
这次,洛芸好似没听到有人在骚扰她们,她一迳说要投靠宇宙公司。
施予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在背景的对话中。
她已经不去研究线路为何不住受扰,而且总与同一对男女搭在一起。
男:“你明白了吧。”
女:“你想不劳而获。”
男:“唉,我与你都是苦出身,我俩太懂得世道艰难,不劳而获有何不可?你会原谅我。”
“你要我让路给你。”
男方讶异,“你是知识分子,你不会做戏给别人看吧,你会自爱的吧。”
听到这里,施予又一次震惊,她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洛芸在另一头大大不耐烦,“施予,施予,你还在不在,你怎么魂不守舍?”
施予答:“我累了,洛芸,我们改天再谈。”
洛芸无奈,“我明天上你家来。”
洛芸挂断电话,但是陌生男女仍然对话,不受中断,施予如着魔似。听他们说下去。
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们的声线动听,语气也非常戏剧化,一如广播剧。
只听得女方凄酸地问:“我的创伤如何弥补?”
男方答:“我们是成年人,都懂得生活中人不可能避免受伤。”
女方轻轻哭泣。
“不要浪费眼泪,没有人值得你那么做。”
“我为人生路的艰苦落泪。”
“终于还不是都活下来了。”
在一边旁听的施予,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男方温言相慰:“想想我们在一起的好日于.不要恨我。”
施予不想再听下去,她放下话筒。
在一起过的好日子,高旅高旅,你可有感念我们的好日子。
他已经连续二十多天没有与施予通消息。
第二天中午,施予跟同事去吃午饭,蓦然遇见高旅。
他也是同一大班人在一起。
恋人与恋人相望,近在咫尺,相隔却似有万重山,施予食不下咽,在人群中他仍然那样突出漂亮,她匆匆低下头。
高旅终于走过来,“施予。”他叫她。
施予离桌跟他说话,少不免强颜欢笑。
他轻轻对她说:“我最近事忙,……公司要派我到伦敦上课,回来为我升职,也许让我进董事局。”
啊,施予大大震惊,来了,来了,一模一样的借口、假话、推搪。
但她只淡淡地笑笑:“我明白。”
高旅欠欠身,“我早知道你是个明理的女子,最最难得。”
施予觉得多讲无益,压下悲哀,“朋友在等你。”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样贤惠。
是电话中神秘的对话教育了她。
那高旅倒反而恋恋不舍,“施予,我会尽量抽空。”
施予颔首,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
同事取笑她:“有话,什么时候不好说,偏来这里讲,为难舍难分现身说法。”
施予泪盈于睫。
洛芸在黄昏时分跑上她家。
摊开一大叠文件,“醒一醒,施予,请看宇宙给我们什么样的条件,还不跳槽,更待何时?”
施予握着酒杯,漠不关心。
洛芸一口气说下去:“阳明别墅的房屋津贴,年薪百分之甘五的红利,公家司机及车子,出差坐头等飞机,两年合同约满之后我们可以退休了。”
施予淡淡说:“那多好,你几时过去?”
“你走,我也走。”
“你认为值得走?”
洛芸搔搔头皮,“施予,在原公司也有一段日子了,做下去也不会有大出息,看着别人名成利就,我心急如焚,”叹口气,“转转环境也是好的。”
施予点点头,“那么,咱们姐妹俩就押下去睹一记吧。”
洛芸欢呼一声:“我叫宇宙去准德合同。”
“来,”施予说:“为做到老做到死喝一杯。”
“讲得太好了。”
这样坐在家里偷偷的喝最容易醉。
翌晨,施予的头痛得要裂开来。
还没坐好,秘书就来传:“大老板要见你施小姐。”
施予连忙上楼去。
大老板的秘书早迎出来招呼,施予一看便知道是赞不是弹。
进得大班房,洋上司请施予坐,也不说客套话,开门见山,便说:“阿施,为何跳槽宇宙,我们亏待了你吗?”
施予一怔,消息传得恁地快。
施予于是笑笑说:“谁没有谁不行呢。”
上司答:“当然行,可是日子还会不会那么开心呢?施予,留下来,我们已经另拟新合同待你过目。”
“一般条件不会打动我。”
“请放心,答应我,看毕合同才与宇宙谈判。”
施予颔首。
呵情场失意,事业反而顺利起来。
回到自己岗位,她拾回一点信心,原来高旅不再爱她,同她工作能力无关,施予放心了。
那夜她睡得比较好。
三个月了,第一次没有提心吊胆地等电话。
真凄苦,有时听见隔壁人家的电话铃,也误会是高旅打来,睡梦中跳起来,好好的一个人,变了感情奴隶。
幸亏这一切一切苦处,只有她自己知道。
高旅已经改变主意,作出抉择。
施予呵施予,她对自己说:你喜欢与否,伤心与否,都要接受这个事实。
她淋一个浴,想起月前曾经买过一件新睡袍,干脆取出穿上,她感慨的想,咦,又活下来了。
正用大毛巾擦干头发,电话铃响。
一定又是洛芸。
她取起话筒,“喂?”
一边留意有没有人搭错线,那一男一女神秘之对话会不会持续。
电话中一片静寂,“喂,喂?”施予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