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并不讨厌他,虽然我一直认为男人懂得穿是一项艺术。
容哥哥是建筑师。
他父母为他洗尘,他指名叫我去做特别客人。
见到我却讶异,「你是阿妹?」
「是我。」我笑说。
「你怎幺那么大了?」
众人都笑。
我笑说:「吃饭就大了,也没怎么出死力。」
母亲代我致歉意,「阿妹那张嘴。」白我一眼。
「你的手臂──」他问。
「很健康,全没事!」我说:「打网球、滑水,全无问题,多谢关心。」
他点点头。
当天他那些亲戚都刻意把适龄的女儿带了出来,全打扮得花枝招展,虽说我与母
亲并无此意,也成了尴尬的座上客。
我心中冷冷的想,不是说香港的女孩子多能干多西化多强健吗,怎么还有人出席
这种相亲会议?丢人,由此可知女人总还是女人,脱不出那个框框,可怜。
吃完饭我与母亲立刻告辞,表姑妈力加挽留,说他们还要到的士高玩,我连忙婉
拒。
的士高,超过十七岁半还留恋的土高?
母亲说:「奇怪,那几个女孩子,平时都高谈阔论,口沫横飞,麻将香烟全来,
今夜怎么全成了含羞答答的大家闺秀?」
我哈哈大笑。
母亲说:「还是我女儿纯真,可是男人就吃她们那一套,婚前装模作样,婚后原
形毕露,可是男人就净吃这一套。」母亲使劲代我抱不平。
这话由碧姬芭铎说出来,就不由你不信:男人的品味是如此的坏!
这件事后我也忘了。
一日自学校出来,夹着画版,穿袋袋牛仔裤、白衬衫、戴平光挡风眼镜,忽然被
人在马路叫住。
「阿妹──」
我本能地回头,站在身边的就是我小时候称他为容哥哥的人。
「是你。」我笑。
「是容哥哥。」他更正。
我笑,不置可否。
「放学?在这里上课?」他问。
「是上课,我教学生,不是做学生,你别老当我是青春少女,我二十好几了。」
我说。
他不出声,只是微笑。他有张非常清秀的脸,像一个文人,不像科学家。
「回家吗?我问:「车子停哪里?送我一程。」
他忽然埋怨起来,「香港的女孩子全希望男人用平治车子管接管送,连你也不在
外?」
我坦白的说:「谁不想有一点点的享受呢?你可知道在香港上下班的交通情况有
多幺恐怖?管你是本届香港小姐呢,站在马路上风吹雨打的等四十分钟公路车,再在
车上挤得一身臭汗,也就变了母夜叉。」
他笑。
「你不也是要上下班吗?」我奇问。
「我?平日我坐公司的车子。」他也很坦白。
我哼一声,「特权份子说风凉话,啧啧啧。」我转头走。
「阿妹,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抗议:「满街乱叫,我也有个名字,被人听了像什幺?」
他不以为然,「我认为这乳名最可爱,现在谁都是莎莉,露斯、安娜,哪及阿妹
率真?」他笑,「来,阿妹,请你去喝啤酒。」
我把书版交给他拿,跟了他去。
他有股纯真的气质,使我乐意接近他。
算了,虽然他穿得老土,虽然他不开豪华跑车,但喝杯啤酒总还可以的。
话题很老套,我照例问他可习惯香港,他说不喜欢,回来不外是为了陪父母。
周末总有人请吃饭,总有人介绍女孩子给他。
「看中了谁没有?」我好奇起来。
他摇摇头,「全打扮得太漂亮了,没有自然的气息,也全无突出的性格。」
「个个周末都是那些货色?」我问。
他微笑,我喜欢他,他厚道,于是我向他眨眨眼。
「你教美术?」他问。
我只好跟他说:「我在巴黎大学念的美术,回来也就教美术,闲来学国画,写生,
生活过得很适意,惜无发财的机会。」
他很兴奋,「原来你是艺术家──」
我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如果你记得的话,我小时候也学过岭南派,最喜欢陈树人的作品。」
我实在不记得,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好说:「岭南派是不错的,然而真正的大师
都无派无系。」
「说得也是。」他点头。
我认为他坦诚可亲,是个谈话的好对象,惜晚饭时间已到,便提议回家。
他说:「那次你自脚踏车后摔下,吓得我一直记得你。」
「看见伤残人士,特别触目心惊,是不是?」我笑。
「你仍然那么调皮。」
「本性难移呢,老兄。」
他拍拍我肩膀,叫出租车送我回家。
这之后我对他的印象加深加厚加宽,但是我始终没有约他出来。
直到一个长周末,我又再接到他的电话,对白如下:
「是阿妹?」一听便知是他,如今还有谁叫我这个名字。
「是。」
「我是你容哥哥。」
我摇头,笑。
「明天公众假期,你可要上班?」
「学校放假。」
「有没有人约你上街?」
「没有。」
「我约你好不好?」
「好。」
「明天上午十时在你门口等你。」
「明天见。」
两个人都挂了电话。
不必多说,我真觉得与他有默契。
星期一约会后,我发觉咱们两人有大多的共同爱好。他喜欢艺术,大自然、静、
运动、工作,与我一样,他有点外国人脾气:纯真、率直、朴素,老实,但亦有中国
人的智能、幽默、苦干、保守。
性格上他十分完美、非常乐观,完全光明面,没有阴黯,磊落活泼。
当然他也有缺点,坚持女人要男朋友接送便是虚荣,一定不肯买车子,约会的时
候大家在那里等,有时他还比我迟到,诸如此类。
因此我不觉得他把我当女友,小朋友,或许是,但不是心上人。
所以我仍然与其它的男女朋友约会。
一日大家约好了去看画展,他却硬要我陪他去观默剧,我说预先约了朋友,不能
赴他的约。
他忽然生气了,「你跟谁出去?」
我诧异多过反感,「朋友呀。」
「什么朋友?」他追问:「你现在还跟别人出去?我杀掉你!」
我瞠目而对。
他是什么意思?
「我有我的自由呀。」我抗议。
「好,你去画展,我也跟着去。」他说:「咱们两败俱伤,最多不看默剧。」
「你就懂得跟我斗,」我说:「毫无因由的欺侮我,所以,自小被你欺压惯了。」
我们相偕往画展,我始终没发觉他对我有别的意思,他仍然阿妹阿妹的叫我。
同事问:「那是你男朋友?一表人才。」
我摇头,「他哪会看中我?他当我是儿童。」
「不会吧,他看着你的时候一往情深。」
我失笑,他们总是有鸳鸯情意结,一男一女在一起走半条街便可以结婚了。哪有
这么简单的事儿?
容哥哥还愁没有女朋友?他喜欢我不外因为我是个风趣爽快的女子,与我约会,
没有心理负担。
他的生活断然没有这么简单吧?一定另有一面。
我并不把这件事放心上。
闲来说话的时候,他也喜欢把手放我头上拍,我常避开他,说:「我不是孩子
了。」福气好,该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
母亲问:「你容哥哥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他?不会,你别多心,我们挺谈得来,我想男人都喜欢千娇百媚的那种女孩
子。」我就常不经意。
母亲说:「你呢?你就一辈子扮小男孩?」
我不服气,「我的身裁不好?你以为我不懂不能不会穿低胸衣裳?我没有男朋友,
自己露着半边胸满街跑,十三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