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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解嘲的跟自己说,戒酒跟罗马一样,不是一天可以完成的。

  我倦得不得了,但明知倒头一睡,晚上一定又起不来。十个闹钟也不管用。

  我支撑着,中午吃了一碗鸡汤面。

  蒋光明又来了。



  刚在我要改过自新的时候,碰上这家伙,真倒霉。

  “怎么?”他说:“你这只昼伏夜出的蝙蝠,还没睡吗?”

  “回去吧,我不会开门给你。”

  “就算你丈夫看见,正如你说,我只是个小朋友。”

  的确是。我打开门,也许有他陪我说了话,我的双眼可以睁得开来。

  “你想说什么?”



  “我们或者可以做个朋友──咦,你还在喝。”

  “是的,还在喝,也许永远戒不掉,不过白酒总没有伏特加凶。”我嘲弄的说。

  我与他在露台上坐下。

  我要熟习阳光。

  “你同徐先生,怎么会搅成这样?”

  “呈强,双方要逞强。”我说:“他有‘应酬’,抛下我,我就借酒浇愁,打他入冷官,于是他更不回家,我也成了酒鬼……”

  “没救了?”

  “今天是一个新开始。我等他回家来晚饭。”

  “他会回来吗?我打听过,他是著名的花花公子。”年轻人拨我冷水。

  我微笑,“即使我们离婚,你有什么好处?”

  “再到天鹅酒吧去等你,”他很坦白,“再续前缘。”

  “天鹅酒吧的怨妇,要多少有多少,穿金戴银,全部喝得昏昏迷迷,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伙子,爱挑谁就挑谁。”

  他说:“哈!承认去过天鹅酒吧了?”

  “我没有去过,”我狡猾的说:“我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

  他作一个“拿你没法子”的表情。

  “你不用上班?”

  “午饭时候。”他说。

  “年纪轻轻就做事了?”

  “在父亲的洋行里。”

  “啊,”我点点头,“有来头。”

  他侧侧头,“你不醉的时候,亦另有一股味道。”

  我笑了。

  我泡了一壶黑咖啡提神。

  “怎么,真的从头开始?”他问。

  我点点头。

  “只怕你肯他不肯。”

  “要不要打赌?,”我问。

  “好,赌一千块钱,徐先生今天不回来吃饭。”

  “谁跟你赌一千块。”

  “一万块?”他又挑战地问。

  “赌一个东道,如果他今天回来吃饭,你以后不得来烦我。”

  “好。”他一口答应。

  我问:“你希望他不回来吧?”

  “不,刚刚相反,在天鹅酒吧那次,我不知道你是谁,只觉你美丽,当是一次艳遇,后来发觉你是徐信华夫人,就替你难过,如果这次你俩回头重修旧好,我会替你们高兴。”

  我略为意外,“既然如此,你干吗来缠住我?”

  他说:“怕你更加沦落。”

  我有点感动。

  “那种地方很杂,不可以多去。”他说。

  我不响。

  “你要是遇见了别人,此刻上门来勒索,怎么办好?”

  我还是不响。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承认我大胆妄为。

  “自暴自弃最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你也不想想有多危险。”他振振有词。

  我笑问:“那你呢,你又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做什么?”

  “我是男人。”他涨红着脸分辩。

  “男女有什么分别?一样可以身败名裂。”我说。

  “因为你实在很美。”他嚅嚅的说:“我不是那里的常客。”

  很久没有听这种赞美的话了,小时候谁没有听过?十八无丑女,现在钻进耳朵,又别是一番滋味。

  我仰起了头。

  我也希望信华今日回来吃饭,好使我了却一件心事,从头再来过。

  蒋光明小朋友问我:“你认为他会回来吗?”

  我说:“老实讲,我一点把握也没有。结婚这么久,什么新奇感吸引力都没有了,如果他回来,恐怕也是为了他自己,在外头玩腻了,这里天长地久,终究是他的家。”

  “你呢,你戒酒,也是为自己。”

  “你有没有发觉咱们两夫妻简直是德配?他嗜色,我嗜酒。”大笑。

  “美女喝醉的时候还是很美的。”

  “谢谢。”

  “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很疲倦,”我说:“眼袋大如鸭蛋,到哪里去?”

  “去外头走走,出身汗日──试想想你多久没出汗了。”

  “你不用上班?”我要轰走他。

  “我一走你就瞌上眼,别忘了你还要等你的良人回来。”

  我笑。

  也罢,出去走走。

  他驾车把我送到郊外,我吸一口新鲜空气。

  “下车来。”

  我闭上眼睛,靠在车椅上,不肯下车。我累得慌,肠胃乱成一片。我用舌黏黏嘴唇,酒,最好有一杯冰凉的威士忌加冰。

  “运用你的意志力。”蒋笑,“你的酒瘾不致于到那个地步。”

  “你知道什么。”我懒懒的说。

  “为了你自己,不是为别人,为自己总是值得的。”

  我瞅着他,“看来你倒是真的关心我。”

  “我的心,可昭日月。”

  我格格声笑起来。

  他递给我一罐橘子水。

  “不要!”我吆喝道,一手推开,“渴死也不要。”

  他呆视我,“你丈夫怎么会跑出去同旁的女人鬼混?我要是他,我只要对牢你就够了。”

  我叹口气,“你将来年纪大了,就会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更好的。”

  “戒了酒,同他离婚,过来与我生活。”

  我摸摸他的头发,“真天真。”

  “我不会亏待你。”

  “光明,我是一个纯装饰品女人。男人要我装饰他们的生命,就得拿其他的来换,你这么年轻,你不懂得,我是不可能跟你的。”

  “我没有钱?”

  我微笑。

  “那么至少出来走走,我带你去看瀑布。”

  “我不要看,”我皱着眉头笑,“谁要看那些玩意儿?你以为是初中生去远足?”

  他生气,“你就是会孵在家中喝喝喝。”

  我拗不过他,只好下车。

  我们走了十分钟的路程,在密簇簇的亚热带植物中,吸饱了含青草味的新鲜空气,来到一座峭壁,有一道雪白的小型瀑布美妙的挂下山谷。

  “你常带女朋友来这里?”

  “只有最心爱的女人。”他说。我没好气的笑,顺道打个呵欠。

  “你像毒癖发作似的。”他骂我。

  “送我回去吧,我的心情,同你的不一样。”

  “如果嫌这里老士,我们可以去欧洲,我们去尼瓜拉加,去岑里……”

  “光明,我想回去。”

  他悲哀的看着我,“金丝雀关在笼子里,再也不懂得飞。”

  我说:“我从来不会飞,我跟本不是雀类。”

  “你是什么?”

  “我是一个想东山再起的女人。”

  他没奈何,开车送我回家。

  我说:“记住我们的东道。”

  “如果我赢了,在天鹅酒吧见。”他说。

  “如果你输了,以后不准再说认得我。”

  他很有信心:“我会赢。”

  我气馁,我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到一个时候,回光反照,我又不那么疲倦。

  蒋光明把我送到门口,我自己上楼。

  一进门就问女佣,“先生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没有。”

  没有。不会是一出门就忘了家里吧?信华一贯是这样。

  也许没有电话只有更好,证明他尚未改变心意。

  我居然为他患得患失起来。忍不住尴尬的笑了。

  我到厨房督促女佣做了冬瓜鸭子汤,另外配三只夏季小菜。多少年没替信华准备小菜了?我想想看来我对他还有感情。

  他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

  我看看钟点,下午四点,还有两小时便可知分晓。

  我弄得混身油腻,到浴间去洗澡。

  他会因我而改?我又会不会因他而改?

  这些日子来我们一直没有撕破脸,也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的修养都会这么好,与我不爱说话的习惯有关,什么事都放心里,没有叽哩呱啦的痛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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