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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泳池边“接见”我的时候,天气相当热了。

  、r穿着比基尼泳衣,鲜辣辣的玫瑰红闪光料子,镶捆绿色的边,她喜日光浴,但又不会晒得很里,身裁是无懈可击的,因年纪的关系,略为松弛,但更具诱惑性。

  我心中惋惜─这样出色的女性,爱她的人高攀不起,与她在一起的人不爱她,多么可惜,除了紧张的工作外,她得不到其他的慰藉。

  我想到那些丈夫赚数千元的小家庭主妇,喜滋滋买了菜回家做三菜一汤,周日麻将搓起来了,多么充实而快乐的人生。



  我坐在她身边。

  丁香身边那具残旧的小型无线电仍在播放洛史超域美丽的歌:

  “说这不是真的

  我们经历如此良多

  怎可以说咱俩已告结束

  在你将我扫在一边之前



  再想想清楚

  呵说这不是真的……”

  我轻轻说:“我来了。”

  “谢谢你来。”她温和说。

  “工作如何?”

  “维持生活而已,老板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巴不得伙计舔他的脚,我怕脏,又要面子,所以一直不算是得宠的人物,尽管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功夫来做──咦,怎么吐起苦水来了?像这次,预算不够,又要一流的摄影师,不找你找谁呢?只好以交情搭够,急起来,也不理人家是否当我朋友,先苦苦哀求了再说。”她仰起头哈哈的笑。

  我心酸,转过头去不睬她。

  “我离婚了。”

  我淡然说:“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你的摄影师,你再离十次婚也不轮到我。”

  她阴阴的笑:“我还以为你是我朋友。”

  “别天真了,”我赌气,“谁做你的朋友?我又没说过自己是骑士,我没有这种风度。”

  游泳池里的水荡漾,我的心荡漾。

  我终于问:“为什么离的婚?”

  “每个人的忍耐力都有个限度。”她淡然,“我放弃他。”

  “终于看穿她的真面目?”

  她不语,嘴角带一个非常苍凉的微笑。

  “因误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我问她。

  “我也不过是碰碰运气,可是事实比眼见更差。”

  “你不像是个赌徒。”

  “不赌穷定,逢赌输定。”她还是微笑,“女人到了三十,不结婚是不行的,也只好赌这一记。”

  “你不会在我身上下赌注?”

  “在你身上下功夫,不叫赌,叫投资,我已经老了,只好急功近利一些,我几时才收得回利息呢?我输不起。”

  “我不怪你,丁香,我永远是你的朋友,只要你叫一声,我马上到。”

  她凝视我,一双眼睛还是那么闪亮。

  我苦笑,“我将永远怀念你的缩水毛衣。”

  她不响,过了很久,公事管公事,她说:“下星期天,你到这个地址来,我给你看展品,我想出一本特刊。”

  “知道。”我站起来,“我先走一步。”

  她领首表示“知道了”,我转头走,但忍不住再说一句:“你多多保重。”

  她微笑。

  我还没开始追求,她就拒绝了我,我在她身边打个转,便被逼知情识趣,离得远远的。

  我不知她将来打算怎样过。

  当夜我与何甲共谋一醉,何甲说:“你还替她担心呢,吃惯鱼翅,哪肯吃泡饭,嫁不去,没关系,嫁个差一点的,半死不活,那才糟糕。”

  我不语。

  说到追女人,真是伤感情。

  回南天

  濡湿,潮热。

  香港的回南天气来临。

  南中国着名的低气压,风吹上来只觉得黏喀喀的,只想解开领带松口气,这就是传说中的薰风吧,像一个引起你无限遐思之后不顾离去的女郎。

  傍晚却又转凉,会得嫌之服不够,整个人被天气骚扰得精神恍惚,寝食不安。

  妻在屋子里开了抽湿机,伊与女佣同时埋怨衣裳不易干。然而不到很久,炎夏便会正式来到,所以我留恋回南天。我留恋一切不长久的事。

  开会后我用铅笔敲着桌子,问自己:回南天英文叫什么?十月小阳春形容近冬日时不正常的温暖天气,外国人叫印地安夏季,上海人称桂花蒸,但回南天英文叫什么?

  桌子上推着大叠文件,都需要做妥,我且把它们推在一旁。

  女秘书们不会懂得这些。

  我怅惘了。

  妻曾经说过:“以你这样的性格,应该是做诗人的,奈何偏偏做了生意人。”

  然而我是家中唯一的儿子,父亲一盘小生意注定由我承继,也幸亏如此,不然凭我这样的性格,无论到哪处办事,还未动工,就立刻被排挤出局。

  对于我自己的幸运,我简直抱看内疚,工作起来,份外卖力,将勤补拙,十几年来也没见大错。

  但是一到回南天,我就迷糊。

  多年前的初恋、失意、顶漫的经历,一股脑儿在这个时刻转上心头。

  晚上睡不着,跑到露台去站着,白茫茫一片浓雾,衬着妻种植的海棠花,我更加不想回到床上。

  早上妻与孩子们起床,见我干坐着抽烟,也会打趣我几句:“谁道闲情抛却久,每到春来,惆怅还如旧。”

  妻是十全十美的妻,我尊重伊,并且敬爱有加。

  她也是大学毕业生,父亲老拍档的女儿,与我可算青梅竹马,为了孩子们,她放弃高薪的工作,在家做褓姆,但又永不落伍,永不噜嗦,十多年来,维持一般体重,相貌端庄秀丽。

  我还有什么抱怨?

  一般人口中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人土,不就是我?

  倒底少了什么?

  我每天提起公事包去上班时,就问自己,是少了什么,令我晚上睡不着觉,早上不愿起床,白天不肯好好工作,下班觉得无所字事?

  抑或是多了什么?是这种潮湿的风?

  大声对女秘书抗议:“谁把非洲紫罗兰斓我窗台上?最恨这种花,贱得要死,要不别摆花,否则替我订上得台盘的花。”

  女秘书只好一阵风取走盘栽。

  她们是不会明白的。

  有些人的心思,像非洲紫罗兰。

  妻说:“我有表侄女自加拿大回来,如何?去吃顿饭?”

  我咕哝:“又住我们家客房?”

  “人家早已租了房子。”

  “少不免天天到咱们这里来搭顿晚饭。”

  “别小家子气。”妻笑。

  “加拿大与美国回来的孩子,感情粗糙,黄皮白心,有啥学啥,最没有味道。”我伸懒腰。

  “男人的牢骚,没人比你多。”妻还是好脾气地笑。

  我说:“没法度,四十了,四十更年期。”

  “听听这是什么话。”

  妻是广东人─亲戚─多,表妹表弟一大堆,这些表什么又生下一大堆孩子,都是咱们小一辈的亲戚,都要自我们处得到照顾,我不是嫌烦,而是提不起这许多精神与他们攀交情,一个个咬着口香糖,烂布裤,动不动一扭手指,发生响亮的一声“啪”,拉我滑水及吃中菜去,我吃不消。

  尤其是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潮湿天,我走不动亦不想走─

  那餐晚饭我藉故公事忙而缺席,躲在家中看武侠小说,孩子们坐在我身边看电视,其乐融融。

  妻回来时我元龙高卧,正在享受,问她:“这么快就应酬完了?”

  “小声,人家在外边。”

  “谁在外边?”

  “我的表侄女。”

  “不是说自己找到地方住了吗?”

  “少废话,起来招呼招呼客人。”

  我懒洋洋的坐起来,换上件比较光鲜的衣服,甫跟妻来到客厅,就呆住了。

  那个女孩子!

  她早已穿着夏季的衣裳,白色的衬衫,白色的裙子,那黑而浓的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大眼睛炯炯有神,她朝我看来,我被她那青春气息逼得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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