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大好。”
“那么离婚。”我断然说。
她轻笑,“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却不知中间隔着许多层灰色,结婚容易离婚难,你们哪里知道这许多。”
“年轻人?”我反问:“照你这么说,你倒是比我还大?”
“不跟你争这个。”她站起来,叹口气。
我不放松,“他是流氓?”
丁香似不愿多说,我帮她折好帆布椅子。”
“我送你。”我说。
“这倒是要多谢你。”她笑。
我送她回家,她一路上并没有说什么,嘴边一个暧昧的微笑,其实并不是代表什么欢愉,不过是一个惯性的表情。
我心碎,婚姻不愉快而不能离婚,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意志消沉呢?
这世界不如意事常八九。
到了她家她向我道谢道别,声音很温柔。
她说:“好好教书,别误人子弟呵。”
她上楼。
说也奇怪─她一离开,阳光彷佛就随她而去,我整个人阴凉起来,再也无适才煦暖的适意。
我可不管她是杀过人抑或结过婚,我那股牛劲发作,就发誓非得把她追到不可。
我与我的朋友何甲商量,“你替我打听打听,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底细。”
何甲瞪我,“这就不该了,感情这件事,爱有一种做法,不爱亦有一种做法,不可以四周围打听,你别老土,我的面子都叫你丢尽。”
我只得把根由从头到尾说一次。
他点点头,“这不好,谁没有一两段过去呢?让我看看她为何一口拒绝你。”
何申去了三天,我心焦了三天,像是被人用火慢煎似的,不见有多痛苦,只是寝食难安。
消息来了:“你那朵丁香花,属于此间”个失势的二世祖,他父亲并不宠他,只供给他住以及一日三餐,活脱脱的失匙夹万,生活很痛苦,放太子账的傍友不是没有,希望是渺茫。”
“她不是贪财的女人。”
“贪财两个字还凿在额角不成。”何甲说。
“你若果认识她,你就不会这么想。”
“罢哟,一个男人当然把他心目中的女神想像得十全十美。”
我生气,“我不是那种盲目的人。”
“那么你有什么解释?”
何甲哈哈突起来,然后非常讶异的说:“你自己天真倒也罢了,怎么强逼全世界的人也陪你天真?”
“我去问她。”
“别傻,这样会吓走她,你有什么资格收买她的灵魂?即使她是自由身,她也有权不选择你的,你这个人真是。”
何甲说来句句是道理,不由得我不三思而后行。
“你听我的话,一切听其自然,不要操之过急,该你的就是你的,”但又叹口气,“天下女人那么多,又何必跟人家争老婆。”
我撑着头想很久,“也许是,但我喜欢她。”
“含蓄点,没有人比好色之徒更可怕了。”
丁香与她丈夫分居。二世祖住在祖屋里,应有尽有,丁香住自置的公寓。
圈子里每个人都猜测二世祖未曾尽过做丈夫的责任,几乎每一个仙的开销都由丁香自己负责,但没有人知道丁香为什么不离开他。
没有人知道。
丁香的工作很辛劳很吃重,但她独自挑起担子,勇往直前,永不言悔。
我也问过她,她说:“一个人嘛,总得做,不做干什么?坐在家中尽发霉。”
“一个人?你不是有夫之妇吗?”
她笑,“你何必故意挑剔我的语病?”
“事实是嘛,”我说:“背着个丈夫独自生活,这种困难我从来没有听过。”
丁香转过头来,“你说话太不含蓄了。”然而语气还是温和的。
“我不应该触及你的私隐。”
“城里公开的秘密,也算不得是什么私隐。”
“丁香,你这样日日生活在痛苦中,不打算自救?”
她沉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改更你目前的生活情况呀。”
“如何改良?”她问:“劝我离婚?成年人哪有如意的事,当然得作某一个程度的迁就,谁不在受委曲?或是工作上的,或是婚姻上的,谁能为所欲为?总得付出代价才行。”
“你的代价未免太大。”
“我不觉得。”
我苦笑,“吹皱一池春水。”
“你知道就好。”她微笑。
“是因为你仍爱他?”
“爱有很多种,在某方面来说,是。”她颔首。
“我认为他对你并不怎么样。”
“人们对富家子总有偏见!以为他们享尽人间清福,其实他们也有痛苦。”
“是。”我讽刺的说:“乘坐哪一辆劳斯莱斯呢?真是痛苦。”
她白我一眼,不言语了。
我仍为她仍然爱她的丈夫。
我的朋友何甲跟我说:“张丁香这段婚姻,维持不了很久了。”
“怎么这样说?”我吃惊,并没有因此大喜。
“她丈夫有外遇。”
“什么?这么好的妻子还要揽外遇?啥道理?”
“外遇是彭玲玲,你明白了吧?”
彭玲玲是着名的女歌星。
“不是说没钱吗?”
“没钱?”何甲笑,“有人肯放太子账,奈何?”
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丁香呢,她怎么想。”
“她还未知道吧,你这样关心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声。”
“她是聪明人,早该知道了吧?”
“不一定,当事人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立刻打电话约了丁香出来,预备跟她摊牌,把一切告诉她。
我也是个西化的人,平时绝不管闲事,但我对丁香的事,有种“已任”的感觉。
她接电话的声音很平静,“有什么事?”她问。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我气。
“在电话说还不是一样。”
“如果我是请你吃饭吧,你是决定要推辞我了?”
“我心情不大好,”她说:“不想出来。”
“是你风闻什么消息来着?”
她叹一口气,“原来如此,你是第一百○七个告诉我,我丈夫有外遇的人。”
我怔住。
隔了一会儿我说:“我是真关心你的。”
“是吗,他们也都这么说!这年头好心的人越来越多了。”她淡淡的。
我真被她气死。
“就算你不当我是朋友,也该为自己着想。”
“我怎么为自己看想?”
“人家不爱你了,你也得有个打算。”
“皇帝不急太监急。”她的声音仍然银静得很。
“他仍然住自己家?而你住自己的公寓?咖有分开住的夫妻?”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挂电话了。”
“好好!不说,不说,”切由你自己决定。”
“根本就是这么一回事,谁也帮不了我的忙,终究过了一关又一关,过了一山又一山的是我自己,你们不必多说。”
“怎么见得我帮不了你?”
她气上心头:“你打算怎么帮我?三聘六礼娶我过门,照顾我一切?打点我将来?负担我烦恼?你会陪伴我一生?”
我语塞。
“无异地对我不好,然而又有谁对我更好?我并不是暖房内长大的人,这小小的折辱对我来说不算一回事,有人在背后把我剌得五孔流血,我还没打算报仇,跌倒爬起,拍拍身上泥灰,一把水洗掉脸上血污,从头来过。你少替我担心。”她挂了电话。
我听后非常难过,我这个小小的追求者,一束花,一盒糖,只能为十五岁少女带来一点喜悦,像她那样的女子,除非着着实实能为她生活有跟妥善的安排,否则还是自动告退的好。
我有什么力量?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
丁香筹办古玩展览的时候,还是联络到我,叫我为她摄影,公还公,私还私,又有一点点友情,她对我是不错的,我心先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