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粗心的人。
她说:“我不是没有好处的,我的好处很多,只是人们看不到,他们看不到。
她曾写信给很多朋友,朋友们都是那么粗心,把信看完,扔了,于是她以后也不写信。她失望是那么大那么多,说不完说不尽的,所以笑中有种无可奈何的味道,从来不是真诚的笑。
她没有男朋友。请吃饭看电影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可是没有固定的、对她负责任的男朋友。
那一天我约她去音乐会,她来了,穿黑色的纱裙,珍珠耳环;她是那么美丽,令我心折,她手中拿着一只手袋,小小的,抓紧在手中。
我伸手过去欢迎她,她笑,“唐,你真多礼。”
我笑,她的手一松,那只手袋掉在地下,我连忙为她拾起,在手中一看,却已呆住了,为什么如此熟悉.金属网织的,小巧的,放在手中冷冷的。
我抬起头来看安琪。
安琪还在笑,“对不起,我就是这样,乱掉东西。”
“哪里。”我一边说一边把手袋还给她。
用这种手袋的女人真是太多太多了,我怎么可以这样多心?这是随街可以买到的东西,没什么稀奇,虽然是这么凑巧。
坐在剧院里,我的心思始终在那只手袋上,她没有当众扑粉的习惯,她一直抓着那只手袋。但是她有掉手袋的习惯,会不会那个粉盒的镜子就是这样打破的?
我怎么能够问她:你是用蓝金牌的粉吗?
我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我注视着她的脸,她这张与众不同的脸,清秀的,稚气的,可爱的,完全天然的,她的谈吐是这么奇怪,有时候甚至是这么高雅,她会是那种女人吗?不不,我的联想力太丰富太丰富了,只是为了一只手袋,可能吗?
但是我无法平静下来。
如果她掉了只同样的,她会不会再去重买一只?那只手袋里有一只锁匙圈,上面一个C字。
她叫安琪,她姓辜,不可能是个C字。
“安琪——一]
“什么?”她转过头来。
我想问:你可有掉过一个类似的手袋?但我问不出。
她嫣然微笑,“唐,有时候你就是有这种傻劲。”
“我傻什么?”
“叫了我的名字,常常没有下文。”她说。
“借支笔给我,我想记一记这剧中人的名字。”我说。
她毫不怀疑地打开手袋。取出笔给我,一校都彭金笔,镶紫红边的。
我一边用笔记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你抽烟吗?”我问。
“抽的,但是不在公众场所。太多的女人在公众场所抽烟,以示潇洒,所以我只好罢抽。”她微笑。
她算是把我当作一个熟络的好朋友了,说话的语气这么亲昵而坦诚。
“你用的是都彭打火机?”我问。
“是呀,一套买的。”她说。
我把笔还给她。我明白了。
那只小小的手袋一整套名贵的东西,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我的心如掉进冰窖里去似的。为什么是她?她真的不像是那种人。
我还要证实,我问:“你抽银星香烟?”
“不了,以前用银色打火机的时候抽银星,现在用都彭,抽莫亚。”
“你掉了你的打火机——?”
“常掉,我极之不小心,终于有一天会把头也掉了。”她微笑。
“你扔掉过整个手袋吗?”我颤抖的问。
“咦?”安琪注视着我,她觉得奇怪了。
我们后座的外国人烦了,“嘘”的一声,表示我们不该在戏剧上演的时候,大庭广众之间交头接耳。
我拉起安琪,“我们走吧。”
她温柔而镇静的问:“为什么?”
“走吧。”我说。
她听话的跟我走了。
离开了剧院,我经冷风一吹,头脑忽然清醒起来。如果我爱她,何必计较她的过去?即使她一时寂寞,即使她一时需要,无论如何,她是一个人。
“呵,安琪。”我心酸的叫她。
“唐,今夜你真的奇怪得很。”她容忍的微笑。
“呵,安琪,我爱上了你。”我痛苦的说。
“我觉得非常的骄傲。”安琪认真的说。
“但是,安琪,你的手袋——”
“我的手袋?”
“安琪,你没有来过我的家吗?我现在请你去坐一下,可以吗?”我问她。
“当然。”她大方的答。
我多么希望她会拒绝,我多么希望我可以忘记这件事情。但是阿健是个这么随便的男人,这是男人自尊心的问题,我不可以容忍,我一定要查清楚,我心痛如绞,但是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
我把车子一直开向家去,安琪一直不说什么,她水远如此的镇定平静,世界上发生的事与她无关,即使有关,也没有大不了,谁能够奈何她?没有人。
车子到了家,我们下车,我摸出锁匙,带她上公寓,看她的表情。她一点没有异样,黑色的纱裙飘拂,珍珠耳环闪烁。呵安琪。
我轻声问:“这公寓对你来说,熟悉吗?”
她说:“现代布置漂亮的公寓,都是这个样子,不大分得出来,单身男人或女人住最方便?”
我关上了门:“布置真的一样吗?”
她一眼看到我墙上挂的一张米罗版画,马上转过头来,“我来过这里。”她居然微笑了,“我记得这张画再清楚没有了,我的确惊奇,怎么会在这种公寓里看到米罗呢?但那次我不是与你来的,这公寓到底是什么人的?”
她问得这么不在乎,这么大方,这么开朗,这么快乐,我整个人几乎疯掉了,她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与一个男人到公寓来是等于跑咖啡馆?有这种事?
我反而怔在那里。呵安琪,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这是你的公寓?我可不知道你喜欢画,真是太难得了,这年头喜欢画的人少之又少。”她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当然可以。”我只好说:“请不要客气。”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是这样子的,我真的整个人呆住了。
我缓缓的问:“上次你跟谁来的?”
她侧起头想想,“我忘了。”她抬头看看我一点也没有犯罪的感觉。
“一个男人?”
“是的一个男人。”
我问:“你可记得,你忘了一样东西在这里?”
她笑问:“是什么,我可以确定不会是我的。”
呵,安琪,大方也该有个限度,幽默也有个止点。安琪,请不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我的心如刀割,“这是你的手袋。”我很低声地说:“你那日丢了手袋在这里。”
“一只手袋?哦,难怪,我才觉得奇怪呢,我那只手袋哪里去了?”她的声音又低又温柔,像在说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原来是在这里。”
“是的,在这里,我的卧房里,那一日你早上起床,走得匆忙,忘了拿走!我们无法找到你的人,你没姓没名没地址。那时候我不认识你。”
“没有关系。后来我买了一只新的。”她扬扬手中那一只新的。
她不知道她已经伤透了我的心。也许这不是她的错!她会以为这年头每个男人的心都似阿健,伤不了的。
“我记得在手袋里有一只耳环,是不是?后来另外一只寻到了,丢了它,倒是可惜。”她说。
“我去拿出来还给你,保证一切原封不动。”我说。
她还是微笑,洁白美丽的皮肤,雪白的牙齿,谁会晓得她竟有这么随便……阿健这种人……借来的公寓!我不能联想在一起。我连话都说不出了,连忙进房间,拉开抽屉,把那只小小的手袋,冷冻的,拿在手中,犹疑一下,走出房间,递还给她,我的眼眶已经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