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们约好去吃饭,事情是那么开始的。
我们在一起很愉快!她真是好伴侣、了解,热情,坦率,成熟。
她有一个嗜好,喜欢看话剧。我经常陪她去,有时甚至预先买好票子,令她惊喜。
就像许多追求的故事一样,我太喜欢见到她,以致自周末约会演变成周日约会,最后我希望天天儿到她。
她思想作风都很新,自己独居一层公寓、我常常在她的客厅坐到深夜才告辞。并没有什么不轨行动,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而且有太多的自由,我们反而控制得很好。
她告诉我在纽约念法律学校的经过,同来足足找一年才寻到职位,说得很是投机,我们有很多观点是相似的,因此相处十分融治,有点像恋爱,又有点不像。
芝儿也这么说:“恋爱似乎不该这么心平气和。”
心平气和,是的,就是这四个字。开会时,闲时,当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想起她,心内有种温柔的牵动,同时又有种安全感。
因为她从不发脾气,弄娇嗔,她对我是这么慈善,这么公平。她工作应酬有时候也很忙,家中电话常没人接,但是一两天之后,她总会推掉约会与我见一次面,来听电话的时候总是明快地:“啊世杰,这几天我工作很紧张,秘书拒绝把电话接进会议室呢,老板的吩咐。”
是以我的心永远是踏实的。
半年之后,我考虑到结婚,奇怪,以前我也遇见过很多女孩子,但是却未曾考虑到要与她们结婚,但是芝儿实在太适合我了,我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可遇不可求。而且我们终于发生了关系。
那是一个下雨天,我与芝儿同样地直一欢下雨天!阴凉,清新。从早上到夜里,我们一起聊天。
入暮时在她家吃罗宋汤与法国面包,并且喝了一点酒。
听着音乐的时候我很自然地亲吻她。每次接吻都是激情,她很大方很可爱地吻我鼻子、眼睛、嘴唇,连亲吻都是如此自然。
这年头把爱与性分开是十分困难的事,而且也没有必要这么做。早上在浅蓝色的床褥上看到芝儿的脸,心中满足感是难以言喻的,这么秀气漂亮的脸。
我抚着她的头发,问:“芝儿,我们结婚好吗?”
她一怔,随即笑了,“世杰,”她说:“你知道不必与我结婚,我也一样高兴。”
“不不,并不是我内疚!”我说:“我实在愿意与你共渡此生。”
她起床,用一条白毛巾包住身体,背住我不出声。我诧异,把她转过来,她哭了。
“芝儿。”
她笑,抱住我的腰。
当时我不明白,不久我便知道了。
我一直住在家中,家里有母亲。父亲已经去世。
我没有把芝儿带回家,做母亲的总有一个错觉,如果儿子把女朋友往家中带,这一定是未来媳妇。
我没想到母亲自己先知道了。
“世杰,”她问我:“你最近认识一个新女朋友是不是?”
“是,”我非常愉快,“妈,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外边传扬沸腾得很呢!”母亲的面色沉下来。
我以为她不高兴是为我没早通知她,这种事情,她得的是二手消息,难怪要生气。
我陪笑:“妈妈,是谁说的?没有到那个地步,你别多心,改天我把她带回来给你看。”
“给我看?为什么给我看?”
“妈妈——”我怔住。
“你自己才要看看仔细呢。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我努力解释,事情闹大了不好,对芝儿会有影晌。我说:“妈妈.你会喜欢她的,我保证。”
“是吗?”妈妈既生气又担心的问:“你那么肯定?那么请问她甚么年纪?她的历史你知吗?”
“我的确是不知道她什么年纪,但是这有什么重要呢,不过是廿多岁罢了,有什么历史?”我笑。
“世杰,外面的人--”
“外边的人是谁?”我有点生气。
“外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离婚妇人,还有一个小孩子。”
我怀疑我听错了,“什幺?”
“我也是听来的,你为什么不问问她?如果她喜欢你,不该瞒你。”
我的心沉下去,半年了。她为什么瞒我?
“妈,你放心,我会去问清楚,你放心好不好?”
“行,我放心。你这么一表人材,还怕找不到女友?别连声名也带坏了。”
我没话好说。马上把芝儿约出来。
我们坐在车子里兜好久的风,然后上她家半。
她问:“你有心事吗?”
“有。”
“甚么事?我可以帮得看忙?”
“芝儿”我凝视她,“不要骗我,告欣我,你是否结过一次婚?是否有一个孩子?”
她脸色马上变了。我知道一切是真的。我充满内疚。我说:“对不起,芝儿!或者你在等待时机成熟才与我谈及这个问题,但是人们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母亲。很抱歉。”
“我很抱缴。”她说,“中国人的社会仍然是中国人是社会,我很抱歉,世杰。”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温和的说:“对我来说,我不在乎,我只是生气世上有那么多飞短流长的人,我还是一样钟爱你。”
“‘还是一样……’”,她喃喃的重复,“因此你的人格更伟大,是不是,因此你是我的救世主,是不是?”她目光中第一次有怨愤的神色。
“不不,芝儿,你结过十次婚也好,这与我无关,过去的事我说甚么都不会在乎,我只知道我与你太投机太愉快,我向你求婚一点也不冲动。”
“你真的可以对我的过去置之不理?”她问。
“当然可以。”
“你不想知道我的前夫是什么人,我的孩子是男是女?现在他们住在甚么地方?”
“不不,我不想知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便不想知道。”我向她保证。
“那么好,我以后再也不提。”芝儿说。
“你会考虑我的求婚吗?”我问。
“太早了。”芝儿说:“我不认为事情有这么顺利,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往往把婚姻视为两个人的事,实际上婚姻牵涉甚广。”
“我会说服我母亲。”我说。
“何必呢。”芝儿说:“母亲只有一个,而天下有那么多可作贤妻的女孩子,讨个处女,别羞辱了你家门楣。”
她以很温柔的语气来说很严厉的话。女人都像猫,平日那么温柔,要紧关头尖爪子还是露出来。
“但是我不怪她,当然一个人必须保护自己。”
我握住她的手,诚恳的说:“芝儿,世上没有第二个你。”
她低下头,眼泪淌下来。
我跟母亲说:“我们有什么门楣呢?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不过十二岁。他也不过保险公司的小职员,我念大学一半靠奖学金一半靠姊夫救济。我们家实在很普通。我至今环境也并不是很好。”
“我等你回来,足足等了十年,好容易捱到你念完博士……”
“妈妈,这十年的日子你总要过的,怎么说是为我捱的呢?当然我感激姊夫帮我的忙,但是妈妈,你这样说,不公平之余,还使我心理负担很重。”
妈妈脸色变好几次,“当然啰,你现在是这么说,因为你现在不需要我喂奶洗尿布了。”
我突出来,“妈妈,这些台词是谁教你的?台语片咸丰年的对白,当然每个母亲都为孩子喂奶洗尿布,这是母亲的天职,我知道是辛苦的,但谁叫你把孩子生下来呢?快别这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