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约她出来喝茶,本来打算吃晚饭,但是为了省一点,只好喝茶。
她沉默着不出声。
我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与你的工作能力无关,换了总经理,谁不想用自己请回来的人?”
她还是沉默。
“赶快找另外一份工作吧。”我说。
毛毛问我:“杰,我们是否可以结婚?”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反问:“结婚跟工作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结了婚之后!我就不要工作了。”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的能力不够。”
“你的能力不够?”她愕然的问:“什么意思?”
我揭揭了嘴唇,“我的意思是,我的能力不够养一个太太在家。”
毛毛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也许再过了两年,等我的工作有了基础以后,我们可以结婚。”
“我不相信!”毛毛大为震惊,“你是高新职员,你的收入在六千元上下,你已买了一层房子,你随时可以结婚,你……”
“你听我说,毛毛--”
“你并不爱我!”她愤然。
“如果我不爱你!我可以马上娶你,叫你在家天天为有限的家用头痛,叫你一天到晚洗衣服煮饭,天天对我诉苦!”我苦涩的说:“如果我不爱你,我会马上那么做。”
“这样说来,你还是--”
“你听我分析,”我阻止她,“目前我的收入只够支出,不能结婚。房子是分期付款买的!首期连装修家私花了我八万块,每个月要付两千元出去,负担父母的生活要一千元,零用与车钱,饭钱要一两千元,剩下的添点衣服,与你约会,你不要以为现在的六千块是个大数目,你误会了。”
毛毛愕然,“照你说,你都结不了婚!那么那些小职员,两夫妇才收入一千几百,那他们怎么过的活?”
“各人对生活的要求不一样。”
“我不明白。”她说:“我真的不明白,省一点便可以了”
“你自问是节省的那种女孩子吗?”我微笑,“真的节省不是说放弃一双‘恩加罗’的靴子不买,真正的节省是夏天没有冷气机,每餐每顿在家中吃。”
毛毛不快的说:“我并不是贪慕虚荣的人。”
“是的,但是我不想你吃苦……”
“我愿意吃苦。”她埋怨,“人人知道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三年了,你是事事有计划的人,婚戒你都买好了,让我们结婚吧,我不再想拋头露面的出去找工作,杰,让我们结婚吧。”
我不忍再瞒她,“毛毛,我父亲将要退休,打算住在我家中。”
“甚么?”毛毛愕然,“你是小儿子,为什么他们不住在你大哥与二哥的家中?”
看,麻烦马上来了。
我分析,“我还没有结婚,大哥二哥他们家中客满,有孩子有佣人,挤得一屋人,那些孩子都没有礼貌,口无遮拦,如此商量下来,众望所归,住我的屋子。”
毛毛想了一想,“那也还好!你的屋子有三间房间,还可以空出一间来做书房。”她说:“将来做婴儿房。”
我苦笑,我说:“毛毛,我父亲与母亲不和,他们要分开一人一间房。退休之后,没有收入……”
毛毛这次沉默下来。她抬起头问:“照你说,应该怎么办?”
“再找一份工作!大家蓄储一点,过一两年再说。”
毛毛想了一想,冷笑说:“你是叫我再浪费一两年时间,然后带着钱过来嫁给你?”
我正那么想!但是我没有胆子应允一声。
“那算了!”毛毛站起来,“你如果不能在任何方面帮助我,不肯负任何责任,我趁机会现在就走,青春越耗越不见用!”
“你打算怎么用你的青春?”我问:“你又不是舞女!”
“我们别吵架,”她说:“别忙着损害对方的自尊。再见。”她走了。
我呆了一阵,也走了。
回家慢慢想了很久。
我们是打算结婚的,戒子都买好了,订婚戒子是很体面的方钻,一克廿五分,另外婚戒上也有六颗小方钻,我与毛毛都不打算铺张摆酒,太俗气了,但是我们的确想到欧洲旅行一次,看样子可能永无希望了。
毛毛在家可以陪父母聊天,伙食可能会由大哥二哥他们津贴一点……结婚还是可以的,三五年后再养孩子……希望毛毛与我合作。
我与朋友俊华商量。
俊华说:“杰,你的毛病是太慎重,事事想得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想结婚便结婚,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人家租一间房间也结婚,人人都似你这样,非得买得起一层古堡,雇用三十个佣人不成?”
我心里面觉得很是。
俊华说:“难怪毛毛要怀疑你!换了是我,我也不想信你结不了婚。”
我马上打一个电话给毛毛。
毛毛不想听,是她母亲做好做歹叫她来接听的。
廿三岁的女儿,只有一个男朋友,如果这样的事,从头开始,一下子就老了,还真不知道在家要耽多久,做母亲的当然希望少生一事好点。
毛毛在电话中不作声。
我说:“毛毛,我现在正式向你求婚,很抱歉!我们的婚礼将会是最简单,连渡蜜月都不可
能。幸亏家中家具是簇新的,婚后也用不起佣人,得麻烦你主持家务。”
毛毛轻轻的说:“蜜月可以去台北,为什么非往欧洲不可?我有件衣服是白色的,才穿过一次,不必买新的,注册完毕大家去吃一顿茶,一百几十,谁出都可以。”
女孩子就是这样,想嫁人的时候,再迁就她也就肯了。待她意气风发的时候,她怎么肯委屈一点点?
我还是被感动了!我说:“我们明天去婚姻注册署约时间。早上十点见面,我将请假一上午。”
“好,明天见。”
“我来接你。”
“杰,我——”她轻轻说:“我爱你。”
“我也是。”我放下电话。
从今以后,她将为我洗衣服,倒烟灰缸,铺床,我将为她分外辛劳地工作,个个月把薪水拿回家,我将永远不敢与老板吵架。
换句话说,我们两个人都沦落了。在生活中沦落。
木来,本来每一年过年的时候,我总可以买一件象样的大衣,闲时添只都彭打火机,如无意外,甚至可以计划买一部日本小汽车。
现在完了,如果毛毛出去工作,赚来的钱是她自己的,如果不赚,我得养她一辈子。
一辈子。
还有我们的孩子。
也是一辈子。
或者我不是不爱毛毛,我或许更爱自己,原本一个男人在结婚前夕,不该想这种问题,应该是快乐的,因为可以占有这个自己所爱的女人。
下班我去找大哥,告诉他我要结婚的事。
大哥冷淡的说:“你应该等一二两年,你找到这份工作才几个月,这样短的日子,人家在试用你,你也在试用人,结婚太冒险了。”
我静默了一些时候,我说:“毛毛也可以赚钱。”
大哥的声音更冷淡,“一个钟点女工也比她赚得多一点。”他说:“不做也罢,索性在家好
了。但是还有一样,父母不是要跟你同住?”
“是的,照原定计划。”
“将来如果有冲突,不要埋怨。”
我不吭。
坐了一会儿我告辞了。
再到二哥那里去。
二哥不在,我只好告诉二嫂,二嫂很代我高兴,她说:“结婚是好事,冷暖到底有人知道。”
是的,商业社会这么忙,不是亲蜜如夫妻,有谁关心另外一个人的疼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