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空气我就落得半昏迷状态,躺在甲板上,不断痉挛,有人大声呼喊,酒与毛毡被递上来,又有人报警。
有女士惊呼,这些该死的女人,什么都尖叫一番以示她们之矜贵,讨厌之至。
奇怪,从鬼门关处兜了一个圈子回来,我并不害怕,一直有思想的能力,怎么会这样呢?但是肉体却完全不能动弹,我甚至睁不开眼睛。
有人用药水替我洗伤口,神经交替反应,肌肉跳了两跳,可以感到伤口面积很大,将来好了也有大疤,不过小命检回来也就算了。
我的救命恩人是谁?
真想对着他叩三个响头。
游艇向岸驶去,我终于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一片白色,我在医院里。
首先看到的是母亲面孔。
“妈妈。”我叫她。
她完全放心了,“孩子,你醒来啦!感谢主,吓坏我。”
护士过来,微笑说:“休息数天便没事。”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母亲说:“光宇,如果没有谢小姐救你,真是—一”她不敢说下去。
“谢‘小姐’?”我愕然,“救我的是女孩子?”
“是呀,当日在游艇上,玩的玩,打瞌睡的盹着了,只有谢小姐在钓鱼,忽然她看到海底有人在挣扎,便和衣跳下去救人,孩子,你这次真是险过剃头。”
“哦。”我心中感恩不尽。
“孩子,那时你很害怕吧,他们说你拉住谢小组的头发不放,人家的头皮都险些被你拉了下来。”
我尴尬的涨红了脸。
“听妈妈的话,以后别再出海了。”
我不出声。
谢小姐,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位人物?她长得可俊俏?一时也不好意思问。
“谢小姐那里,我已上门去道谢,留了四包礼品,光宇,人家真是拼了自己一条命来救你一条命,这是大恩大德,你想想怎么报答吧。”
“我以身相报。”我又调皮起来。
“人家稀罕你吗?人家早有男朋友。”
母亲瞪我一眼,“以后记住不准再出海,我只得你一个儿子,你别害我寝食难安。”
我说:“妈,你越扯越远了。”
三天后我出院,第一件事便是穿戴整齐地去探访谢小姐。
她的声音如银铃一般,在电话中拒绝我的探访—一“不必了,令堂已经表达过她的心意,不过是小事,何足挂齿。”
我只好没有预约便上门去。
她的辨公室非常豪华,我怀疑谢小姐是这间公司的大人物,秘书小姐问我:“谢小姐没有约见你。”
我说:“请告诉她,我知道她的时间宝贵,但是我是她从海上救回来的那个人。”
“什么?”女秘书睁大眼睛。
“你照说好了,说王光宇来拜见他的救命恩人。”
女秘书瞪我一眼,怀疑我神经不正常,然后推门进去。
一会儿她出来说:“谢小姐请你进去。”
她叫谢雪心。
我看到她的时候,呆住了。她的美丽!(美丽在观者之眼中)我从没见那么有神的双目,那么乌亮的头发,以及那么倔强高傲的嘴角。
她一见我便开口,“王先生,我说过这只是一件小事,希望你不要将之挂在心上。”拒人千里。
我礼貌的说:“对我是大事,对你是小事,受人花戴万年香,谢小姐。”
她说:“我在五分钟后要开会。”又一招太极。
“家母的意思是,你是否可以赏光来寒舍吃一顿饭?
“不必麻烦令堂,令堂真是客气,王先生,她的意思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出海。”
“我知道。”
她笑了一笑说:“请。”
我于是被请出辨公室。
她的职位是:兴昌洋行副经理。
这妞,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怎么搅的?
无论怎么样,她是我的恩人。
恩人!
多老土,廿世纪末一九八二年,哪来的恩人?偏偏我一个大男人要背着这种包袱,太窝囊了,我懊恼的想,但与其死得年轻,当然不如活着有个恩人。
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妈真难活,我捏着一把冷汗。所以在我的恩人面前,我如何敢吹一口大气?
老妈说:“真没用,请个女孩子回来吃饭都做不到,你搅什么鬼?”
我瞪她一眼,“人家不爱来,难道我缚了她来?”
“感情可以培养,”她咕哝,“你又那么久没女朋友,你想想仔细。”
“妈,我不明白你说话的艺术,请简化一点。”
“光宇,你们两个是有缘人,索性撮合在一起,岂非大妙?”她兴奋的说。
这一趟她又说得太简单了,怎么会有这种事?一男一女,走在一起,马上可以燃起火花?这不是比盲婚更有艺术?
况且那谢小姐人如其名,像团冰山,近不了身。成日便对牢一个那么样的女朋友,我吐吐舌头,谢谢,我吃不消。
“光宇,你贼头贼脑的想些什么?”妈妈喝道。
“没什么。”
“你带回来的那些女孩子,我没一个看得顺眼,全部小舞女似,穿金戴银,浓妆艳抹,哪有一个及得上谢小姐?”
这倒是真的。
但老妈不懂得其中快巧,小舞女容易对付,咱们下了班已经筋疲力尽,谁还有兴致刻骨铭心的谈恋爱?还不是胡乱找个女伴吃饭看戏之类,洋的看腻找土的,如此而已。
妈妈说:“找对象,谢小姐是好人选。”
我胡调的说:“我还小,不适宜谈恋爱。”
“你看你那个样子!”妈妈不悦,“自从你父亲去世以后,你就吊儿郎当的,像什么?十年来也不想想成家立室,如今都三十岁了!”
我急急掩上双耳。
妈不准我出海,但我不信邪,只要不潜水也就是了,我暗自驾船出海钓鱼。
想到一个俏女郎冒着生命危险和衣跳下水去救我,不禁心中一阵牵动。
心里温柔的感觉还没过去,一艘快艇在我身边经过,激起一公尺高的浪花,我停睛一看,驾驶人正是谢雪心,滑水的是一个圆面孔小女孩。
她一见到我便板起张脸,像晚娘。
幸亏我够机灵,赔笑说:“谢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她说:“你不是答应令堂不出海的吗?何必叫她担惊受怕,老人家受不起。”
好小子,大庭广众之间教训我。
“我这就回去了。”我油条的说。
“至少等她忘记上次意外的阴影,好吗?”她把快艇转个圈。
“好,好!我以后都不再出海。”心想,以后不教你看见就是了,今天太凑巧。
那圆脸女孩说:“表姐,食物准备好,既然大家认识,过来举案大嚼吧。”纯真的笑容。
谢雪心点点头,我跟她们上游艇。
她穿着一件黑色泳衣,身裁完全成熟,我暗暗唱声乐,可惜她的态度殊不性感,否则裙下之臣还不挤破这只船?
我大腿上受水母之害的一块皮肤仍然嫩红可怕,她瞥一眼,没说什么。
那小女孩问:“喂!这是什么疤?好恐怖。”
我不响。
小女孩耸耸肩,替我带来食物。
我坐在甲板上,老实不客气的吃起来。
谢雪心忽然说:“这种水母有毒素,发出麻醉剂,所以当日你无力游上水面。”
我呆住,过半晌叹口气,“水底下迷幻醉人,但充满危机,海底所发生的事,往往神秘得无法解释。”
“欺山莫欺水。”
“家母还是想请你到舍下吃一顿饭。”
我打蛇随棍上。
她犹疑。
“就我跟家母,我们家没有其他人。”
“她真是个好妈妈。”
“我看得出你完全站在她那边,明晚上六点,我来你公司接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