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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拍拍他手背。

  日朗决定这一觉起码睡上十二个小时。

  可是人算不如大算,世事往往如是。

  一打开门便听到传真机在操作,她不该好奇地去探头张望,一看之下,再也不能不惊叫一声。



  只见纸张上头写着:“晚霞,别来无恙乎?别时匆匆,忘了与你讲清楚,那时计可使你骋驰过去与未来,红色把的与绿色把的随你控制;不过,时计操作之际,你会损失眼前宝贵时间,取舍在你。”

  日朗连忙读下去。

  “我可与你作简单联络,但是你却无法将讯息传至我处,只好有来无往,一面倒。对于你的热情,一直未能忘怀,我有求于你,我想托你照顾一人,他——”

  纸张至此切断,讯息中断。

  他,他是谁?

  日朗抬起头,这像看推理悬疑小说,紧张关头,作者卖关子,“咔嚓”一声,有待下回分解。



  他究竟是谁嘛?

  日朗反复推敲,噫,在晨曦生命中,的确有一个他,在地球短短的三百多个日子,她认识了他。看样子这个热情的天秤座女子未能忘怀她在地球上的恋人。

  日朗深深感动。

  她们的天性比她好得多。

  日朗与异性分手之后,才不去理会对方死活,分手由双方协议,谁对不起谁这种事在今日不复存在,大家努力生活得更好,不使前头人丢脸,已是大恩大德。

  所以焦日朗从来没有恋爱过,因为太吝啬感情了,人人渴望被爱,人人不愿爱人,怎么恋爱呢?

  必定还有下文,天秤座路途遥远,传达讯息有一定困难,下一页文稿不知何时抵达。

  这一下,已经耽搁了日朗的休息时间。

  她匆匆淋一个热水浴,自抽屉中取出时计,这次不会弄错了,红色把的代表过去。

  她一定要回去看个究竟,到底母亲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死不瞑目。

  刚戴上它,按动机关,日朗便听见大门有撬锁之声。

  日朗忍无可忍,过去拉开大门,果然,门外站着她母亲,日朗开口便道:“原来是贼!”

  她母亲不甘示弱,“那你是贼女。”

  日朗用力把母亲扯进屋来,“一起来吧,今天索性搞个水落石出。”

  她母亲见她额露青筋,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有点顾忌,“你想干什么?”

  日朗把门重重下锁,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腕,坐倒在沙发上。

  “你在搞什么鬼,放开我,放开我。”

  “你为什么偷进我的家,你为什么不住骚扰我?”

  “你是我女儿,竟把母亲当外人——”忽然之间,她打个呵欠,声音微弱下去。

  日朗抓着母亲的手扣得更紧,原来只要握住对方的肢体,也一样有效,这次可与母亲共游旧时旧地。

  日朗也渐渐疲倦,堕入梦乡。

  她们看不见自己。

  假如看得见的话,会发觉母女同时靠在沙发上,头碰头,手拉手,脸色详和,脸盘子不知多么相像,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们不知多相亲相爱。

  在梦中,日朗又走向那条走廊。

  四周围漆黑,日朗只听得母亲在她身后喃喃咒骂。

  不知恁地,日朗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她似怕失去她。

  她劝母亲:“老太太,你也骂得累了,休息休息吧。”

  “这是什么地方?”

  “一会儿你便晓得。”

  眼前忽然一亮。

  日朗本能地伸手去挡一挡。

  过一会儿,她才看清楚所在地。

  那是一间狭小的房间,一名少妇正蹲在地下替一个小女孩沐浴,一看便知道环境不好,大概是租人家地方住,所以没有私人浴室。

  只听得母亲惊呼:“哎呀。”

  她认出了自己。

  日朗也几乎大叫,因为她看到那少妇双目中充满怜爱,手势是那样轻柔,显然当孩子如珠如宝。

  那三两岁的小女孩一定是焦日朗了。

  圆而扁的脸,浓密头发,咭咭咯咯,享受着沐浴之乐,小手拍打着水,溅起的水珠落在母亲的身上,她“哈哈”地笑。

  日朗呆视自己,呵,来对了,这正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谁说她没有值得重温的旧梦?

  焦日朗,你老大了,你记性差了,你怎么可以说你没过过好日子?

  只见母亲小心地抱她出来,轻轻擦干她身体,替她穿上小小衣裤,梳好头发,放她在床上,弯下腰,抹干地下,把洗澡盆端出去倒水。

  这一连串动作极具吃力辛苦,然而日朗清清楚楚看到母亲脸上含着笑,一点儿不嫌劳累。

  日朗吞一口涎沫,这是她母亲的真面目?

  不能说她不爱女儿呀。

  半晌,她回来了。

  把日朗抱坐在膝盖上,取过一本小书,讲起故事来。

  小小日朗听得很满意,不住加插问题,听到精彩处拍手。

  然而,她累了,歪在母亲身上睡着。

  小小手脚胖胖,十足一只洋娃娃。

  日朗落下泪来,噫,到底是谁辜负了谁,谁逼使她们变得反目为仇?

  母亲仍然没有放下女儿,搂在怀中,轻轻说:“不要紧,我会找到工作,我会支付生活费,我们母女会支撑下去……”声音越来越微弱,显然一点儿信心也无,听了叫人心酸。

  日朗落下泪来。

  生活对有些人何其厚待,不劳而获是家常便饭,少劳多得全属正常,不然就叫吃苦,抱怨不已。

  生活折磨着她母亲。

  日朗听得母亲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一场梦?”

  日朗幽幽呼出一口气。

  “母亲,我们该走了。”

  “走到哪里去?”

  “回到现实世界去。”

  日朗依依不舍地再看了那对母女一眼,她们是相爱的,那年轻的母亲打算独自奋斗养大女儿,那小女孩也依靠信任母亲。

  日后发生些什么已经不重要。

  日朗与母亲走出那间房间。

  她俩是同时醒来的。

  日朗发觉母亲压着她一条手臂,有点酸痛。

  天刚刚亮,看看时钟,是六点一刻。

  她母亲揉着眼,“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接着“哎呀”一声,“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自己回到极年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六亲无靠,你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她用手掩着脸,“呵,是怎么熬过来的?!”

  日朗轻轻答:“一天一天那样挨日子。”

  母亲松口气,“幸亏都过去了。”

  母女之间那种紧张气氛忽然消除。

  “那个梦境实在太清晰,完全像是真的。”

  “我只有一个问题:亲友都到哪里去了?照说你有父母弟兄姐妹,我生父也有父母兄弟姐妹,为何都没有拔刀相助?”

  日朗的母亲一怔,忽然笑起来,笑得眼角滴下泪水,用手指擦去。

  “呵,”她说,“谁会把时间精力爱心浪费在我身上,你还小,没见到我母亲那厌恶的神色。”

  “我外婆?不是说,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吗?”

  “那条桥梁,早就断了。”

  “你竟是那么寂寞。”

  母亲疲乏地伸个懒腰,“贫穷才是最适当的形容词,在感情与物质上,我都是穷命。”

  日朗说:“不不,你还有我。”

  她母亲又一愕,转过头来看着女儿,半晌说:“你对我也吝啬,也许不应怪你,我命该如此。”

  日朗垂下头。

  “唉,那一觉还不如不睡的好,醒了更累。”

  “我送你回家。”

  “不用。”母亲摆摆手。

  日朗坚持。

  来到街上,看到天边一丝鱼肚白,月亮还没有下去,这会是她们母女关系的一线曙光吗?抑或,一切已经太迟?

  母亲忽然说:“停这里,吃碗豆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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