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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呀,”文英杰似乎有点感慨,“想见能见,多么高兴。”

  “这次是公干还是私事?”日朗顺口问。

  文英杰微笑,“我?我专程回来看报纸副刊。”

  范立轩说得对,她这个表叔有点意思。



  那么说,他这次回来,完全没有特别的原因。

  这文英杰其貌不扬,可是同他在一起,挺舒适自在。

  “我请你吃晚饭。”

  “求之不得。”

  二人相偕离开天秤座,日朗听得酒保老庄大声自言自语:“糟,我视力已经衰退。”

  这种人真讨厌。



  “把立轩也叫出来好不好?”

  “她今晚好像没空。”文英杰微笑。

  啊,这样呀。

  “我先得回家换件衣服。”

  “我送你。”

  “也好,舍下还算静,你可休息一会儿。”

  日朗觉得与文英杰似老朋友了,无所不谈。

  日朗如逢知己,叹口气,“打那种仗,赢了也似输了。”

  “呵,不,比输了更惨。”

  “因为先得降格才能打赢,即使赢了也只会证明格调比那些人更低。”

  文英杰一直笑。

  车程像是缩短了,很快到家。

  在停车场抬头一看,日朗怔住,噫,她公寓客厅窗户亮着灯。

  那是谁?

  她很镇静,取出手提电话打算通知警方。

  文英杰说:“上去看看再说。”

  “危险。”

  “叫司机一起。”

  日朗点点头。

  文英杰也很赞赏日朗处变不惊,朋友好,伴侣好,伙伴也好,遇事大惊小怪,抱头痛哭,那可真叫人吃不消。

  一行三人到了六楼,只见大门虚掩,只关着铝闸,司机立刻说:“焦小姐,我马上去召警。”

  文英杰眼尖,“有人。”

  日朗也看到了,愕然。

  文英杰问:“是谁?”

  “是我母亲。”

  司机一听,无言而退。

  日朗掏出锁匙开门,因有外人,不便即时问母亲开门匙从何而来。

  不料她母亲先发制人,“回来了,哟,还带着人。”

  日朗深深悲哀,来了,她又忙着侮辱她了,真正几乎全社会都开始认同焦日朗苦干的成果,她母亲却仍然忙不迭踩低她。

  文英杰忙称呼一声:“伯母。”

  那伯母冷冷答:“不敢当。”

  日朗问:“你有事找我?”

  “我今晚有应酬,想问你借只表出出场面,可惜遍寻不获。”

  日朗马上除下腕上的金表递予她。

  “谢谢。”

  她挽起手袋离去。

  日朗认得那只皮包,难怪一直找不到,看样子她配了门匙已不止一两个月,为了杂物无故失踪,日朗还借词换掉钟点女佣。

  日朗定一定神,“叫你笑话了。”

  文英杰轻轻答:“我这个人,不大喜欢笑。”

  日朗鼻酸。

  她在最不开心的时候,嘴角往往挂一个无名的微笑。多年来她已学会伪装,因世人爱笑,见人失意、失婚、失业、失望,往往第一个反应即是笑。

  日朗叹息一声,“对不起。”

  文英杰温和地反问:“你做错了什么?说来听听,可能会原谅你。”

  日朗还是笑,不知恁地,眼泪落下来,衬着她盈盈笑意,十分无奈。

  她借故走到房中,原想抹一把脸,可是“啊”地一声,只见房内一片凌乱,有人翻箱倒柜,不知想找些什么。

  日朗坐在床沿,黯然神伤。

  她的敌人原来是她的母亲。

  文君在外问:“日朗,肚子饿吗?”

  日朗连忙掩门而出,“我们改天再约好不好?”

  文君微笑,“我稍后再打电话来。”

  他真是个周到的好人。

  客人一走,日朗立刻找人来换锁,锁匠支吾,她笑道:“师傅,我付双倍价。”

  那人马上说:“二十分钟后到。”

  接着她动手收拾衣物。

  日朗发觉锁着的抽屉撬开了,心“咚”地一跳,怕那只天秤座时计受到破坏,连忙检查,还好,因貌不惊人的缘故,只被扔在一角。

  日朗松口气,已不计较其他。

  锁匠很快完成任务。

  日朗已累得抬不起眼来。

  电话铃响,日朗老大不愿意去听。

  “今夜月圆。”是文英杰的声音。

  日朗把他当老朋友,诉苦曰:“是否表示明日不用上班?”

  “不,表示你欣赏完银盘似的月亮之后明早可以高高兴兴地去办公。”他笑。

  “谢谢你的鼓励。”

  “明日下班我来找你。”

  “一言为定。”

  电话又响,这次是岑介仁,“日朗,明天一起晚饭,我有位朋友想见你。”

  “介仁,”日朗十分温和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不再约会。”

  “分手?谁说的?”

  “我说的,总可以吧?”

  “分手需男女双方同时同意。”

  “胡说,离婚都可以单方面申请。”

  “我们都没吵过架,怎么分手?”

  “你忘了,为着大前提吵过多次,我俩的价值观差距太大。”

  “可是我们从来没打过架。”

  “介仁,你我还算是读过几年书的人物。”

  “有什么道理要分手呢?”

  岑介仁的语气似真的不舍得。

  “因为应有一位积极上进活泼的女子来配你。”

  “改天我再与你详谈。”

  “介仁,”她唤住他,“不要浪费时间了。”

  “你在见别人?”

  “是。”日朗不得不推搪他。

  “呵,”停一停,“他比我好许多?”

  “介仁,你好得不得了,只是不适合我。”

  “那人呢,那人与你可合得来?”

  “我还不知道。”

  “那多冒险,再过些日子,你就老了。”

  日朗啼笑皆非,“我不信那个。”

  “充什么好汉!”

  “你有合适的人介绍给我吗?”

  “日朗,我必不放过你。”

  是吧,焦日朗有那样的荣幸吗?只怕三五七个星期之后,岑介仁要查字典才记起她是什么人。

  日朗放下电话点算损失。

  一套纪念金币不见了,还有几双鞋子,一条新买的衬裙,若干纸币。

  母亲要这些何用?

  她只是恨她,她只是想她不快。

  她恨她比她年轻、能干、有办法,还有,完全不听母亲的话。

  日朗抚心自问:“我总有错吧?不然的话,母亲为何这样恨我?”

  她累极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把新门匙交给女佣人才去上班。

  那日的事务叫她忙得头昏。

  她想起立轩告诉她,在抽屉中放一瓶二号白兰地,实在吃苦的时候取出喝两口,保证可以从头再来,撑多三两个钟头。

  日朗不敢喝,生怕办公时分语无伦次,变成笑话。

  有几个外国同事离乡背井数十年,开头时年轻,爱上这个洋人有特权的五光十色东方都会。后来老了倦了,退休金有限,又回不去,回去也已没有亲友,于是产生了流落感,借酒浇愁,越来越提早喝,结果中饭回来已经满脸通红满身酒气,加速事业寿命灭亡。

  日朗看了很害怕,都是前车之鉴呀。

  日落之前,日朗绝不喝酒。

  她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文英杰在电梯大堂等她。

  他吃一惊,“你看上去累极了。”

  “呵,早已是残花败柳。”

  文英杰笑道:“我还以为现代女性统统是一棵棵大树。”

  “我俩的约会可否推至周末?”

  “没问题,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日朗就是喜欢这种没有压力的关系,像她同范立轩那样,似兄弟姐妹;不过这么一来,她又失去恋爱的机会了。

  能不叫人恻然。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在车中,日朗把头靠在靠垫上,耳畔听着轻音乐,几乎已经魂游太虚。

  “到了。”

  “英杰,谢谢你的谅解。”

  文君点点头,他莞尔,她已叫他英杰了,约会不遂,也有弥补,这女子还算公道。

  他说:“我稍后再与你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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