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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朗把车子胡乱一停,就遵嘱与母亲蹲在路旁喝起豆浆来。

  从来没喝过那么美味的饮品,顾不得蓬头垢面,先享受了再说。

  她母亲忽然问:“那日见过的,是你男朋友吗?”

  “八字还都没有一撇。”



  “那么,岑介仁呢?”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第六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日朗对母亲,还不如对范立轩那样坦诚。

  是因为母亲从来没有帮过她吧?在危急关头,她并没有救过她,也不予精神支持。

  “岑介仁——”



  日朗打断她,“还要再来一碗吗?”

  她母亲第一次识趣地住声,今早已经讲得比过去一年还多,还想怎么样。

  日朗说:“你到我家来之前,请先通知我一声,我等你。”

  “你把锁匙换过了。”

  日朗不出声,真悲哀,怎么会搞成这样子?

  “我配来的门匙无用。”她仍然不肯认错。

  大抵也没有不对,小时候,她搂她在怀中,每晚讲故事,也已经功过相抵了。

  日朗没头没脑地问:“后来怎么样?”

  母亲居然完全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后来我把你寄养在一个保姆家,我去上班。”

  “我记得那保姆,她是客家人。”所以日朗会几句客家话。

  保姆懒替日朗穿鞋袜,她记得老是赤足,冬天又不开暖气,不知恁地,日朗记得她老是伤风,周末母亲接她回家,她反而觉得陌生,半夜老是哭,既疲倦又伤心的母亲便渐渐疏远她,时时不再接她回家。

  一直到上小学,她才与女儿一起住。那时,鸿沟已经造成,日朗变得沉默寡言。

  那时她生父又回家来,天天同母亲吵闹。

  半夜时常被摔东西的巨响惊醒,听到父母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没有一人肯少说一句,各人均理直气壮,她说她年纪轻轻就什么都牺牲掉,他则说不知多少有身价的异性可供他选择……

  一夜,日朗自床上起来,很疲倦地对他们说:“不要吵了好不好?”

  她母亲给她一个耳刮子,父亲披起外套往外跑。

  走了还是回来,进进出出,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会失踪。

  终于母亲换了门锁。

  是,她母亲也换过锁,好笑是不是?

  日朗看看表,不得不暂时中止回忆,“我要上班了。”

  “你去吧。”

  “你呢?”

  母亲微微笑,“你管我,我有我的事。”她们一向各走各路。

  日朗回到车上,返回寓所沐浴更衣,边穿袜子边想倒在床上重新再睡八小时。

  但还是回到办公室。

  她打一个呵欠,想把体内所余的精力搜刮出来,但是无效,她再打一个呵欠。

  要命,焦日朗的事业生命不会在这里中止吧。

  真想不到穿梭时间走廊竟是这么费劲。

  秘书进来说:“焦小姐——”看到她的脸,把该说的话缩回肚子,“你不舒服吗?”

  范立轩说过,一个女子,到了每个人都问:“你没睡好吗?你有病吗?”的时候,就该去做脸部矫形手术了。

  日朗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你想说什么?”

  “传真机又烧了。”

  “有没有纸卡在里边?”

  “正在打开查看。”

  日朗心一动,“找到的话马上给我看。”

  一定是晨曦。

  日朗在等待那个名字。

  她做了一杯咖啡边喝边自言自语:“刚才想到哪里?呵,对,父母不住吵架。”

  那样闹,也没影响日朗的功课。她的功课一直名列前茅。

  老师的钟爱弥补了她其他生活方面的不足。

  鞋子破旧,校服太狭小,午餐钱不足……全部不要紧,她在功课上有天份,老师才讲一句她就几乎猜到下三句是什么。课文过目不忘,笔记抄得整整齐齐,下课赶完作业立刻赶去替小孩子补习,十三四岁就经济独立。

  富庶公平的蟟会负责栽培焦日朗。

  她是那样长大的。

  过了几年父母终于正式离异。

  生父临走之前骂妻子:“你贪慕虚荣。”

  日朗掩着嘴笑出来。

  母亲虚荣?

  她若是好高骛远,早就懂得上进了。

  比较虚荣的是焦日朗,发誓要战胜自己的出身。

  她知道做好功课是唯一的途径。

  很少有青年如此为教科书着迷,她利用每一间图书馆,为每一个词语每一页课文寻找更多资料,她使老师讶异。

  年轻的焦日朗有精神寄托,她母亲没有。

  日朗要到哪个时候,才知道对有些人来说,一辈子吵吵闹闹都比离异好。日朗的母亲自与伴侣分手之后,灵魂与肉体都似失去巨大一片,她萎靡不振,开始借酒消愁。

  白天勉强做一份工作支付食宿,晚上呆呆地看电视,三四个小时那样喝下去。

  那时日朗最怕月底,因各种账单纷沓而至。

  那一切都好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她几乎不记得她曾经年轻过。

  范立轩就不同,立轩至大的宏愿是回到十七岁去,有哪个神仙准她许愿,她一定会嚷:“十七岁,十七岁!”

  奇是奇在出身不同,背景有异的年轻人迟早要在社会上碰头,比试能力。

  日朗又有点洋洋自得,他们不一定赢她。

  秘书进来,有点烦恼的样子,“不知是谁这样无聊,叫我们的传真机三日两头出毛病,机器里头夹着这张纸,请看。”

  日朗连忙接过。

  秘书感喟,“现在没了这些机器不知怎么开工,我妈说,从前做秘书时常在老式恩特活打字机上用三张复写纸打好几份文件,手指头流血!那时连影印机都没有,怎么做人。”

  讲得有理。

  那张纸上写的,仍然是不完全的讯息:“晚霞,别来无恙乎……”

  翻来覆去是同一封信,重复又重复,还是没法子把话说完,咫尺天涯。

  日朗十分惆怅。

  她要朋友替她照顾他。

  在她心目中,他仍是需要照顾的一个人。

  太天真了。

  据焦日朗的生活经验所知,地球上的男性根本很少真正需要照顾,是女性一门心思误会他们,没她们便会三餐不继,鞋脱袜甩。

  没想到天秤座女性亦有同样误解。

  桌子上又搁着做不完的工作,日朗深觉满足,试想想,一个人早上起来若无事可做是多么凄惨。

  她办事的态度亦与读书差不多。

  正忙,电话铃响,是岑介仁。

  劈头便问:“那人是谁?”

  日朗莫名其妙,“谁?谁是谁,你是谁?”

  “我的声音你也不认得了?”

  “埋头苦干之际,别问我姓什么。”

  “我指你的新伴侣。”

  “呵,他,乏善足陈。”

  “那么,日朗,我可以约会别人吗?”

  日朗一听先是兴奋,“去,去,约会整个香港,如果还有空闲,约会东京,还有纽约、巴黎,尽管去。”

  岑介仁松口气,“知道了。”他挂上电话。

  接着日朗却寂寞了。

  她自文件堆里抬起头来,岑介仁没有争取到底,这小子,虚晃一招,全身而退。

  也不能怪他,现在哪里还有人为感情耗上一生,即使是日朗母亲,她也是自己不争气,与人无尤,许多人在婚姻道路上栽个头破血流,可是一点也不妨碍事业发展,反而全心全意工作,十年八年就出人头地。

  晨曦在她的家乡,想必是个杰出人物,是,她怀念她,但决不会荒废她的工作与责任。

  私人电话又接进来。

  一听得是文英杰,日朗没头没脑丢过去一句:“我是自由身子。”不知是诉苦呢还是炫耀。

  如果他害怕,大可趁早退缩。

  文英杰笑问:“什么时候出的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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