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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孙不去理睬他,只顾看卫星传真新闻片断。

  跟全市市民一样,她看到那位著名的夫人,在步出会堂时在阶梯摔下,跌了一跤。

  南孙的反应可能比一般人略为惊愕,她向前欠一欠身。

  章安仁也看到了,电视重播慢镜头,他问:“怎么一回事?”



  南孙笑说:“不该穿高跟鞋,这半年来,我发觉只有球鞋最安全舒适。”

  章安仁问:“我们俩怎么了,最近像没话可说。”

  “苦苦创业,说什么呢?”

  “好久没细细看你。”他拉住女朋友的手。

  “皱纹都爬出来,不看也罢。”

  “工作是你自己挑的,怨不得。”



  南孙笑,用遥控器关了电视机。

  第六章

  三个星期后,蒋家出了大问题。

  蒋先生手上抓着的房子无法脱手,牵一发动全身,南孙这才发觉他白玩了几年,赚下来的全部继续投资,手上空空如也,像玩魔术一样,连本带利坑下去不止,还欠银行一大注,每个月背利息便是绝症。

  南孙受召回家,看见她父亲如没头苍蝇似满屋乱钻,脸上浮着一层油,气急败坏。

  母亲躲在房间里,倒还镇静,默默吸烟。

  “祖母呢?”

  “礼拜堂去了。”

  “这里头有没有她的钱?”

  “西湾镇一列四层都是她的。”

  “要命,快快脱手也不行?”

  “谁要。”

  “割价出售呀。”

  “小姐,还用你教,已经跌了三成,半价脱手还欠银行钱。”蒋太太声音却很平静,“银行在逼仓。”

  “怎么会搞成这样子,”南孙瞠目结舌,“照说做生意至多蚀光算数。”

  “投机生意与众不同。”

  南孙用手托住头,房间死寂,她可以听到母亲手中纸烟燃烧的声音。

  过很久她问:“怎么办?”

  “不知道。”

  “妈,外头乱成一片你晓不晓得?”

  “怎么不知道,牌局都散了,茶也不喝了,说来说去就只得一个话题,就是最好立刻走。”

  这时候蒋先生推门进来,“南孙,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法子。”

  南孙看着父亲灰败的面孔。

  “你说。”

  “去问问宏祖能不能帮我们。”

  “可以,”南孙说,“但首先让我知道,实际情形到底如何,我们欠下多少。”

  蒋氏父女坐在书房里吧簿子文件全部捧出,看了一个下午。傍晚,老太太跌跌撞撞地回来,南孙替她开的门。

  一个照面,见到是孙女,她疲倦地说:“若是男孩,当可设法。”

  南孙很平静地答:“这倒真是,他可以去抢劫银行,我不行,他可以点石成金,我也不行,我们蒋家就是少了一个这么样的救世主。”

  老太太呆住,瞪着女孙,但没有骂她,反而有点像在回味她说过的话。

  终于,老太太颤巍巍回房去,锁上门,没有出来吃饭。

  等到清晨四点多,南孙才有点头绪。

  蒋先生颓然倒在沙发中累极而睡。

  南孙到卫生间用冷水敷一敷脸,走到露台去站着。

  天还没有亮,清晨的新鲜空气使她想起大学一个与章安仁通宵跳舞分手时情景,就是这个味道,四周像是开满鲜花布满露水,不能做梦,深呼吸两下都是好的。

  她实在不愿意去试探章安仁对她的感情,况且,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他本人没有财产,一切在父母手中。她又不是他们家媳妇,在情在理,章家不可能帮蒋家。

  最重要的一节是,章家有没有能力与余闲,还成疑问。

  这个早上,与秋季别的早上一样,天朗气清,但南孙却感觉不到,彷徨化为阴风,自衣领钻下,使她遍体生寒,南孙打个冷颤,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没有人可以帮她,又没有人能够救她,然而她必须设法收拾这个残局。

  但南孙希望得到精神上一点点支持,她自然而然地到母亲房间去。

  蒋太太并没有睡。

  她抬起眼,“怎么样?”

  “一塌糊涂。”

  “以前他怎么在搞?”

  “五只锅三个盖,来不及了便让一只锅出气,市道好是行得通的。”

  蒋太太苦笑,“我到今日才明白。”

  南孙记起来,那时祖母曾经诉苦,她的儿子光会逛街,媳妇只会搓麻将。

  倘若一直如此倒也好了,南孙叹口气。

  “我去上班。”

  蒋太太无话可说。

  偏偏锁锁一早到办公室来找她,兴致勃勃告诉她,是月生意竟有赢余。

  南孙惨笑着陪她说话。

  锁锁是何等人物,岂会分不出真笑假笑,即时问:“同章安仁有龌龊?”

  “不是他。”

  锁锁卡通化地把两条眉毛上上下下移动,“还有第三者。”

  南孙见她如此活泼,不禁真笑出来。

  “说来听听。”

  “当心胎教。”

  “你这阵子乌云压顶,到底是什么事?”

  “撕破你这张乌鸦嘴,公司已经赚了钱,还要恁地。”

  锁锁笑嘻嘻,“三万零七百多元,真不简单。”

  “谢少奶奶,我们要开工了,你去做头发吧。”

  锁锁凝视她,“你还瞒着我?”

  南孙打一个突,看住她。

  “有事何必死守,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同钱有关的事,连章安仁我都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锁锁微笑。

  南孙明白了,“是我父亲,还是母亲?”

  “都不是。”

  “谁?”

  “老太太。”

  “我祖母!”南孙张大嘴。

  “人是老的精,昨天我们见过面,她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

  南孙万万想不到,跌坐在椅子上。

  “我已与她达成协议,余款,我负责,头注,她蚀掉算数,将来价格上扬,有赚的话,希望可以分回给她。”

  南孙目瞪可呆,没有想到锁锁肯为蒋家做这样的事,过了很久,她清清喉咙,说:

  “你不是一个很精明的生意人。”

  锁锁微笑:“糊涂点有福气。”

  南孙眼眶都红了,低着头不出声。

  “你看着好了,价格会上去的,至少把利息赚回来,三两年后,局势一定会安定下来。”

  南孙用手指印去眼角泪痕。

  “只可惜你父亲那里要伤伤脑筋,”锁锁歉意地说:“美金暴起,我劝老太太趁好价放手,不知她肯不肯。”

  南孙说;“那是她的棺材本。”

  “南孙,我知道你脾气,但或许你可以找章安仁谈谈。”

  “这一提,”南孙黯然,“我在他们家再难抬头。”

  朱锁锁“嗤”一声笑出来,“书读的多了,人就迂腐,你看得起你自己就好,管谁看不起你,肯帮固然好,不帮拉倒。”

  这一番话说得黑是黑,白是白,刮辣松脆,绝非普通女子可以讲得出来。

  锁锁随即给南孙留个面子,“当然,我是江湖客,身份不同,为着方便行事,细节条款一节蠲免。”

  南孙觉得这次真得硬着头皮上。

  “说些开心的事,南孙,你开听听,胎儿开始踢动。”

  南孙轻轻把耳朵贴着锁锁腹部,猛不防一下颇为强烈的震动,吓得她跳起来。

  锁锁大笑。

  南孙略觉松弛。

  到了中午,事情急转直下。

  南孙正在啃三文治,章安仁忽然推门进来,本来伏在桌上休息的女同事只得避出去。

  南孙还来不及开口,小章已在她面前坐下,劈头便说:“你父亲问我们借钱,你可知道?”

  南孙呆了,他声音中充满蔑视、鄙夷,以及愤怒。她认为他至少应该表示同情关心,了解一下事实。

  “他怎么可以上门来借?我们根本同他不熟,南孙,你应当说说他,他这样做,会连累到你,还有,影响到我,我父母为这件事很不愉快,你父亲太胆大妄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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