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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页

 

  “可怜的母亲。”

  “这段日子,好好陪伴她,补偿以往失落。”

  “我将追随她到天涯海角,自修,你呢?”

  “我?”我需要工作,我有心无力。



  “是,你,跟我一起,我们找一间小白屋,住在母亲旁边,不用陪伴她的时候,一起学西班牙文。”

  我笑了,对他来说,要做就做,再简单没有。

  “自修,写作在哪裹不一样呢,说不定有更多新题材。”

  我坦白地说:“我只能负担一个家,我不能买掉房子四处游荡。”

  “我怎会要求你那样做,我可以负担你的生活。”

  “呀,”我摇摇食指,“那是今日女性再也不能犯的错误,我不会接受你的馈赠,杏友姑妈为了区区一笔生活费,失去她一生至宝贵的自尊。”



  元立愕然,从前,大抵没有人拒绝过他。

  我温和地说:“姑妈若叫我,我会立刻过来。”

  “这是性格?”

  “不,这叫志气,”我把脸伸到他跟前,笑嘻嘻,“可是很新鲜,从来没见过?”

  他涨红面孔,不出声。

  有种女孩,没有正职,专门伴人到处闲逛,全世界旅游,周元立应该很熟悉这类女子。

  我,我已习惯自己觅食,飞得商且远,有时伤心劳累,却是自由的灵魂。

  走到医院大门,有人迎上来。

  我意外,“山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全副注意力放在周元立身上,两人互相打量对方,我帮他仰介绍,他们却没有握手的意思。

  我不会笨到建议三人一起吃顿饭。

  元立说:“我需与医生详谈,自修,我们再联络。”

  我与山口离去。

  在车上,他自言自语:“富家子、骄傲、懒惰,与现实脱节。”

  我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有生活经验的我,一眼看就分辨得出这种长发儿是什么样的人。”

  我笑笑问:“你呢,你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在阴沟长大,咬紧牙关,一步步往上爬?”

  “差不多,有机会我慢慢同你说。”

  “无异你比他成熟,过五关,斩六将,难不倒你。”

  山口答:“他的路却是铺好了等他走。”

  “元立有他的荆棘。”

  “你在人前,会如此偏帮我吗?”

  “你又不是我表弟。”

  “我猜到你会这样说。”

  “山口,我送你回酒店。”

  “我只能留三天,东京有事等着我。”

  “我通宵修改合约给你。”

  “别叫我空手回去。”

  “放心。”

  一到家电话就响。

  元立开门见山地问:“你一个人?”

  “不错。”

  “我祖父说:中国人从来不与日木人做朋友。”

  “许多老一辈的中国人都那样说。”

  “日本人做得到的,周氏也做得到。”

  我愣住,这句话好不熟悉,呵对,杏友姑妈听他们周家讲过:凡犹太人做得到的事,周氏也有能耐。

  呵,历史重演。

  “自修,你若想著作译为八国文字,由最高贵的出版杜发行,再大肆做世界性宣传,我帮你,何必同猥琐的染金发的东洋人打交道。”

  我要隔一会才能对他说:“元立,自费不能反应市场需要,写作纯为酬答读者,没有读者,那么辛苦干什么。”

  “有快捷方式为何不走?”

  “没有满足感,缺乏挑战性,元立,我野性难驯,不是你可以了解。”

  “我的确不明白。”

  “不要紧,我们仍是好友。”

  “你有一日累了的话,请记得我处可以歇脚。”

  “我不会忘记。”

  “小心日本人。”

  我忍不住笑了。

  自费多简单,自说自话,自作主张,我来翻译,译成十二国文字,每种印五百本,开记者招待会,派赠友好知己敌人,书上没有定价,书局不见公开发售,这是干甚么。

  没有读者,一本小说同私人日记有何分别,在外国出书唯一目标是争取更多读者。

  周元立完全不明白这一点。

  晚上,我在孤灯下修改合约,说是修改,其实几乎是完全改动。

  山口的电话来了。

  “自修,你不是说要到荒山野岭去构思作品吗?我知道加拿大北部有个地方叫白马镇,几乎人迹不到。”

  “总有一天,我会置一间原木乡村屋,住在那里不问世事。”

  “我可以来探你吗?”

  “欢迎之至。”

  “合同做好没有?”

  “明早交给你。”

  我睡得不好,梦中看见一个赤足幼儿走来走去,他有点脏,穿得十分臃肿,像是冬天家中没有暖气的贫童,小小光脚已经长满了厚茧。

  “你是谁?”我轻轻问他。

  小孩还不够一岁,不懂言语,只是笑嘻嘻。

  我醒了。

  有人一早在门外掀铃。

  我披上浴袍去开门,山口站在门外。

  他的头发已剪成平头,而且染回黑色,看上去正气沉着,居然有三分似华裔。

  他摸摸头顶,“怎么样,还顺眼否?”

  绝对是大牺牲。

  “至少赢了那长发儿一招。”

  “平白无辜讨厌人家干什么?”

  “是我,我一向看不起这种靠家势受抬捧五谷不分的人物。”

  “这是合约,你带回去研究吧。”

  “跟我一起回东京去。”

  我摇头,“我并非东洋迷,对于你们的流行曲电视剧一无所知,我只晓得源氏物语是世上第一部小说,还有珍珠港事件引起原爆。”

  山口不服贴,“你故意抗拒。”

  “说也奇怪,我甚至不是特别喜欢日本食品。”

  “你想标新立异耳。”

  “不不不,我也有欣赏日人的地方,至少你们的前辈不会动辄对今日的流行小说嗤之以鼻:噫,根本写不过芥川龙之介,咦,比不上川端康成,你们各有各做,各有各抄,十分平和。”

  “谁说的,每个月均有八百本新书面世,打个头破血流。”

  “回去为我努力推广,时机到时我会来看你。”

  他忽然醒悟,“这叫什么,呵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却说:“这次我见到你,你也认识我,不要小器想到斤斤计较。”

  “奇怪,自修,你好似对男性完全没有尊重。”

  我反问:“尊重一个人因为他的性别而不是他的人格,为什么?”

  “你是我见过最嚣张的女子。”

  我的自信,在他眼中,自然化作跋扈。

  我学着日女打躬作揖,“嗨,嗨,多谢指教,请多加提拔。”

  他啼笑皆非的看着我,“这样野性不驯,却不是没有文化,奇哉。”

  “你想要听话崇日的写作人,我立刻可以给你推荐十个八个。”

  “都是美女吗?”

  “美男也有。”

  他举起双手,“我投降,说不过你的一张嘴。”

  我看着他,“险胜。”

  “庄自修,不知多少华文作者把作品自费译为日文大纲到处联络东京出版杜。”

  我微笑,“其志可嘉。”

  “你这个人胸无大志。”

  我拍手,“至少我不会志大才疏。”

  在顶尖商业社会长大的我,一早已了解到劳资双方不过互惠互利,谁也毋需爱上谁,有利可图,关系一定固若金汤,无谓自作多情。

  我送走了山口,在飞机场,他仍感跷蹈,“我的投资是否正确呢?”

  我告诉他:“书本售销量很快会给你正确答案。”

  “你说得对。”

  忽然之间一大堆游客涌至,人潮冲散了我与山口。

  我推开身前身后的人四处张望,偏偏不见了他。

  我还没有说再见呢,一急,不由得喊起来:“明,明。”

  身边有人轻轻答:“在这里。”

  我松口气,态度又强硬起来,“山口,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静默一会儿说:“已经爱上你的我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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