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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我这就去看她。”

  我叮嘱说:“你在她面前,多提着我,那么她想起来便会叫我喝茶。”

  “我知道。”

  “喟,有人按铃,我得去看看是谁。”



  放下电话,去打开门,吓一跳,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我是谁,互相凝视半晌,在同一时间伸出手来紧紧握住。

  “山口。”

  “庄!”

  他约三十来岁,高大强壮,身段统共不像东洋人,头发染成棕黄色,十分时髦地穿著爬山装束,谈不上英俊,可是充满自信,有男子气慨。

  我先问:“见了面,有无失望?”



  “你漂亮极了,超乎我想象,对,你对我感觉如何?”

  “请进来说话。”

  他拖着一大只手挽行李入屋,四周围打量过,大声道:“哗,没想到你还这样富有。”

  “哪里哪里。”

  他诉苦:“所以对我们不啾不睬。”

  “你订了哪间酒店?”

  他自己到厨房找饮料,“中文写作酬劳可以提供这样妥善的生活吗?”

  “喂,你住哪里?”

  他喝一口矿泉水,“喂,你叫我来,当然是住你家。”

  我啼笑皆非,瞪住他。

  “你给我的照片,那不是你,你欺骗我。”

  我摊摊手,“照片中人比我标致。”

  “不,你好看得多。”

  “山口,我家极多人进出,你不会喜欢。”

  “我才不理你有多少男朋友,我们是手足。”

  “我没说过我有男友。”

  他忽然问:“那些小说,都是你写的吗?”

  “怎么样?”

  “你不像愿意苦苦笔耕的女子。”

  “这是褒是贬?”

  他在客房张望一下,捧出行李,往床上一躺,“唔,舒服。”

  “你此行目的如何?”

  “一定要不遗余力捧红你。”

  我讪笑。

  我把脸趋到他面前,“我自信才华盖世,何需死捧。”

  他枕着双臂看看我,“要不是好小说难找,我早已爱上你。”

  “你文如其人。”

  “很少碰见像你那么有性格的女子。”

  “你在此住上三天使知我披头散发天天死写,毫无心性。”

  他意外,“你意思是,我可以住在你处?”

  “咦,这不是你意愿吗?”

  第十章

  “我已经订了酒店。”

  “唏,你究竟是以进为退,抑或以退为进?”

  他懊恼,“又输了一着。”

  我笑,“没有人同你斗。”

  “没想到你坦荡荡,如斯大方。”

  “你应当为你这小人之心羞愧。”

  “这样好了,我白天住你处,晚上回酒店。”

  “我们先谈正经事,譬如说,出版合约。”

  “先带我出去跳舞。”

  “我从来不与染金发男子上街。”

  再说,男性的头发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老实的平顶头与斯文的西式头到什么地方去了。

  谁知他回答:“我也许久没有约会黑发女子。”

  我看看他笑,“只追金发女郎?”

  他连忙解释:“今日东方女都嫌黑色沉闷,添些别的颜色。”并非外国人。

  “关于合约─”“好,一本一本签使我们觉得不大自在,请你把全体作品授权给我吧。”

  我摇头,这等于卖身,这些年来,我已变成谈判专家,怎么肯做这样吃亏的事。

  “得到全部版权,才能放心捧你。”

  这话我已听过多次,街外亦有不少人扬言某某同某某都是由他捧红,他将来,还要捧谁与谁。

  我微笑。

  山口是人客,又是老板,我需对他维持基本礼貌。

  “你不相信?”

  “贵出版杜规模不算大,志气却很高。”

  “我做给你看。”

  “别赌气,无论什么事,做给你自己看已经足够,千万别到街上乱拉观众。”

  山口看看我,“你的作品里也充满这种论调,如此懂事,令人戚戚然。”

  我也调侃他,“你的英语说得很好,不枉染了黄发。”

  “在我国,女子无论如何不会用这种口气跟男性说话。”

  我笑,“是吗,恕我孤陋寡闻。”

  “我是这点犯贱,你深深吸引了我。”

  “哗,不敢当。”

  这时电话铃响,忆,打断了这样有趣的调笑。

  “自修,这是元立,母亲想见你。”

  “我马上来。”

  “自修,我们在圣心医院。”

  我立刻警惕,“她怎么样了?”

  “你来了再说。”

  我转头同山口说:“我有事出去。”

  “有人生病?”

  他还听得懂中文。

  “正是。”

  “我陪你。”

  “山口,你在这里休息好了。”

  他把自己的手提电话交我手中,“我在这里也有朋友,有事说不定可以帮忙。”

  我赶出门去,把他丢在屋内。

  元立在医院门口等我,“跟我来。”

  我随他走上三楼,平时也有足够运动,可是今日仍然气喘。

  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他说:“是上帝派你来帮我度过这个难关的吧。”

  杏友姑妈在房内等我们。

  她端坐椅子上,并无显著病容,但一双眼睛已失去神采。

  “自修,请过来。”

  我蹲到她面前。

  她轻轻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我大惊,“什么?”

  “按着一段日子,我的样子势必十分可怕,我不想叫你们吃惊,留下不良印象。”

  “姑妈,谁会计较那个。”

  她微笑,“我。”

  我顿足。

  她改变话题,“故事写得怎样?”

  “进行相当顺利。”

  姑妈点点头,“你会安排一个合理结局吗?”

  “我会挣扎着努力完成。”

  “口气像东洋人。”

  我握住她的手。

  “自修,你对杏子坞的生意可有兴趣?”

  我据实说:“我只爱写作,对其他事视作苦差。”心中不禁生了歉意。

  “能够找到终身喜欢的工作,十分幸运。”

  我点点头。

  “那么,杏子坞只好交给下属打理了。”

  “姑妈,病可以慢慢医。”

  她吁出一口气,“自修,替我照顾元立。”

  “元立已经长大,十分独立。”

  她靠在椅垫上,“我常常梦见他,小小婴儿,站在我面前,看看我笑,总是赤着小脚。”

  我心酸,“那不是他,他一直获得最好的照顾。”

  姑妈别过了脸,低声说:“一直以为时间可以酱治一切创伤,对我来说,岁月却更加突出伤痕。”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自修,你可信海枯石烂?”

  我苦笑,摇摇头,“永不。”

  “那么,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快乐时光,享受过也不枉一生。”

  未料到姑妈深深受到震荡,“呵,”她说:“自修,我愿跟你学习。”

  千万别奢望良辰美景可持续一生一世,这是根本没有可能发生的事,一定会得失望。

  看护进来了。

  我抬头,“我们还想多说一会。”

  看护微笑,“难得你同长辈有说不尽的话。”

  我说:“长辈?不是,我觉得你像我姐妹。”

  “自修,你何等强壮。”

  “有时也在半夜烦得哭起来,不过,知道所有问题都得靠自已双手解决。”

  “不觉累?”

  “休息过后再来,至于心灵,靠一口真气撑着。”

  “多好。”

  “我改天再来。”

  “我或许会回美国休养。”

  “在哪一州,总来得到,难不倒我。”

  “圣他蒙尼加或圣他菲吧。”

  “你一唤我就出现。”

  “自修,难得你我投缘。”

  看护再三示意,我退下。

  元立迎上来,黯然不语。

  我轻轻说:“她那颗破碎的心始终未愈。”

  元立点点头。

  “她已不大记得伤害她的是什么人,也不想复仇,但那伤痕长存。”

  “她有无告诉你那赤足幼婴的梦?”

  “她苦苦思忆你。”

  “可是我在屋内也穿著鞋子,我从未试过鞋脱袜甩。”

  “那是噩梦,不必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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