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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替她拨一拨湿头发,荷生如惊弓之鸟般弹起来,恐惧地看住那只手。

  女同学笑着问:“怎么了?”

  她连忙呷一口酒。

  靠着酒力,渐渐松弛下来。



  “荷生,有什么愿望?”

  愿望,呵是,愿望,荷生用手撑着头,“我要三个愿望。”

  “荷生,别太贪婪。”

  “算了,一个人有多少二十一岁,一下子就老了,让她去。”

  荷生苦苦地笑。

  坐首席的女孩子一阵骚动。



  “荷生,那边有位先生送香摈给我们喝。”

  “呵,定是夏荷生的神秘仰慕者。”

  夏荷生已经有三分酒意,转过头去,远侧一张桌子上,坐着个熟人,见荷生看他,颔首示意。

  荷生吓一跳。

  是烈风。

  荷生连忙注意他的女伴,那女孩子穿得很暴露,正翘着嘴不高兴。荷生见不是烈云,放下一颗心。

  为什么担心是烈云?好没有来由,荷生觉得她似走入迷宫,无数出路,统统是死胡同,只有一扇活门,但伪装得和其他通道一模一样。

  同学问:“他是谁?”

  “朋友。”

  “咄,一朋三千里,老老实实,我就没有请喝克鲁格香槟的朋友。”

  大家一阵哄笑。

  荷生再回头的时候,烈风与他的女伴已经离去。荷生发呆,他们那一家人,爱来就来,爱去就去,专门在普通人的生活中留下不可磨灭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到最后,凝固了,变成年轮,他们却当是等闲事。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下半场不胜酒力,散局各自回家。

  荷生并没有醉,只是累。

  一如所有喝醉的人,不肯承认醉酒。

  一如所有无才不遇的人,只是混赖社会。

  第二天醒来,荷生先是想:哟,怎么撑得到学校去,随即觉得头痛欲裂,这才想起,她正在放暑假,可以自由地在床上再躺个大半天,于是大声呻吟。

  昨天的事,一个个归队,在她思维中出现。

  不住地揉着太阳穴,荷生苍白地起床找水喝。

  走过客厅,看到有人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等她。

  是吉诺,他没有叫她,静静地以他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荷生从来未曾笑得这么假过,“我母亲呢?”

  “伯母有事出去了。”

  “怎么不叫醒我?”

  “推过你叫过你,你沉睡不觉。”

  言诺一脸困惑,荷生当然晓得他为什么而来,她用手捂着脸,叹息一声。

  “荷生,昨夜烈火来找我。”

  荷生说:“我先去漱口。”

  “不,你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荷生低着头,“请讲。”

  吉诺应该得到一个解释。

  “烈火所说,都是真的?”

  荷生觉得越拖得久越是残忍,面临试练,她鼓起勇气答:“是。”自己都觉得这个字像一把利刀,直剜人人心。

  言诺要过一会儿才能说:“荷生,这是不可能的事,你认识他,还未超过一百个小时。”

  荷生轻轻地说:“这不是时间上的问题。”

  “你根本不清楚他的底细。”

  “并无需要知道。”

  “你认为你做得正确?”

  “同对与错一点关系都没有。”

  “荷生,我不明白。”

  荷生迷惘地抬起头来,“我也不明白。”

  “我竟一点不察觉,我像个盲人。”

  “你责备我吧,言诺,我伤害了你。”

  “这是你的错吗?未必。”

  言诺的声音里混杂了悲哀、无奈、失望,但荷生听不到任何恨意,他是一个君子人,在任何情况之下,他都维持着应有的风度。

  言诺别转面孔,“我没有争的习惯。”

  荷生答:“也不值得那么做。”

  吉诺站起来,不知怎地,脚步踉跄,撞向茶几,荷生欲伸手去扶他,他闪避,荷生看到他右手指节粒粒瘀肿。

  言诺轻轻说:“我也没有打架的习惯,出气对象只是一堵墙。”

  荷生声音颤抖,“相信我,吉诺,这是我的损失。”

  吉诺微笑,“是吗,那我得到的又是什么?”

  荷生不能回答,怔怔看住他。

  三个人坐一起玩一局游戏,有人赢,就一定有人输,一桌上的筹码不会不翼而飞,必然有人失有人得,怎么可能三个人一起输。

  但荷生明明没有赚的感觉。

  言诺伸出手来,轻轻抚摸荷生的鬓角,过了一刻,一声不响地离去。

  荷生对着电视机,下午时分,正在播映动画片,猫与鼠正作永恒的追逐,荷生觉得生活中没有更悲惨的故事了,她泪流满面。

  荷生为自己而哭,她不担心言诺,像他那般人材,哪里找不到贤良美慧的伴侣。

  夏日余下的日子,荷生蜷缩在屋内,不肯外出。

  她母亲完全知道发生什么事,爱莫能助,因此不发一言。

  待荷生有勇气面对现实的时候,立秋已过。

  这段时间内,她不想见任何人。

  返学校办新学期入学手续那日,她生怕碰到言诺,任何男生走过身边,她都吓一跳。荷生凄凉地想,唯一问心无愧的是,她不是个一脚踏两船的女人。

  办完正经事,约好同学买书,走到门口,听到汽车喇叭响两下,荷生没有留意,同学转过头去看,随即笑说:“找你呢,夏荷生。”

  荷生吞一口涎沫,这样的作风,像煞了一个人。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车里的人,怔住,不禁问:“烈云?”

  烈云探出头来,笑道:“请上车来。”

  烈家作风是不会变的,假设其余人等一概听他们命令,以他们为重。

  荷生正犹疑,同学已经谅解地说:“找到书会替你多买一本。”

  荷生好生感激,那边烈云又按两声喇叭。

  荷生过去上车。

  “烈小姐,或许你应考虑预约。”

  烈云笑道:“夏小姐,这两个月来你根本不接电话。”

  烈云所说属实,荷生作声不得。

  “别叫我下请帖,我二哥说,你不收信件。”

  荷生只是赔笑。

  “你瘦了许多。”

  荷生转头问:“谁叫你来?”

  烈云正在拐弯,一脚踩着煞车,轮胎与柏油路磨擦,吱吱发响,她笑问:“我自己不能来?”

  荷生不出声。

  “好好好,是二哥让我来看你心情如何。”

  这样说,他们三个人的事,烈云全知道,唉,也许烈家上下全知道了,荷生尴尬得涨红面孔。

  她蓦然抬起头来,“我们到哪里去?”

  “到琪园好不好?”

  “不不。

  烈云笑,“看你急得魂不附体。”

  荷生气急败坏,“烈云,这么多人当中,你首先不应开我玩笑。”

  烈云温柔地说:“你讲得对,荷生,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荷生吁出一口气。

  “这样吧,我们到会所喝杯茶。”

  “你送我回家岂非更好。”

  烈云十分诧异,“你想躲到几时?他们已经没事了,言哥哥每天下午四时到七时都与二哥一起办公,过些时候还要齐齐出差到东京去。”

  荷生大吃一惊。

  她像那种二次大战孤身流落丛林四十年的日军,猛地听见战争结束世界和平,不能置信,拒绝返回文明。

  “让你静这个多月还是我的主意,二哥每晚开车到你家楼下你可知道?”

  荷生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不,她不知道。

  没想到有人会这样做。

  “有一两次我与他在一起,静静地喝杯咖啡,偶尔聊几句,并不闷。”

  兄妹俩坐在车子里,借月色仰视露台,盼望伊人出现,可惜的是,有露台的人家通常不到露台站,只有佣人淋完花之后晾衣服。

  烈云问哥哥:“她出来你打算怎么样?”

  烈火把头伏在驾驶盘上,“我不晓得,吹口哨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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