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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生当时觉得人生最大的荆棘便是要讨好老妈,但今日,她照着镜子,发觉老太太的联想并非空穴来风。

  已经没有时间了。

  烈火已在按铃。

  荷生分外不安。



  到达琪园,连忙要一口酒喝。

  言诺早在等他们,令荷生意外的是,烈云端端正正坐在图画室,打扮得非常整齐,一如平时。

  荷生迎上去,“烈云,你气色好多了。”

  烈云笑,大眼睛空洞地看着荷生,仍然没有记忆。荷生坐在她旁边。

  烈战胜自花园进来,“荷生,真高兴看见你。”

  荷生抬起头,他两鬓似添了白发。



  荷生勉强笑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没有事,很久没有在家吃饭。”

  荷生握着烈云的手,烈云把头靠在荷生的肩膀上。

  烈战胜看到这种情形,告诉荷生:“烈云的母亲要把她接走。”

  荷生意外,“可是烈云要接受治疗。”

  “女人不可理喻。”

  荷生只得道:“医生或许可以说服她。”

  烈火进来,“父亲,今天有事商议?”

  “我们庆祝雨过天晴。”

  荷生呆住了,乌云密布,何来一角青天?

  她低下头,不予置评。

  言诺本来最习惯烈家作风,但这次他也露出不自然的样子来。

  烈云不知听懂了哪句话,忽然轻脆地拍起掌来。

  荷生连忙再喝一口酒。

  不知怎地,烈云好端端又哭起来,伏在荷生身上饮泣。

  言诺急召看护,把烈云送回房间休息。

  烈战胜沉默了。

  荷生觉得她有责任顾左右而言他,因此无稽地说:“学生生活真不好过,很多时候都想辍学。”

  言诺说:“中学与大学之间,最好留一个空档,体验一下生活。”

  就在这个时间,荷生听到花盆碎裂声,她抬起头来,荷生的耳朵最灵,她发觉室内其余三人没有注意。

  莫非是多心了。

  荷生又低下头。

  言诺说:“烈先生,反正还有时间,不如谈谈公事。”

  荷生点点头,“真的,不谈公事,仿佛无事可谈。”

  她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荷生走到花园,心底那股不安,渐渐上升,她兜回走廊,上楼去看烈云。

  看护在会客室听音乐翻阅杂志。

  荷生走到房外,浑身寒毛忽然竖立,她轻轻推开房门,看到烈风蹲在烈云跟前。

  他必有琪国整套锁匙,一定由烈云私授予他。

  荷生连忙掩上门,“快点走,趁没有人知道快点走。”

  烈风受了刺激,看到荷生不避开反而迎上去,“她不认识我,烈云不认识我。”

  说着他泪流满面。

  烈云自言自语道:“父亲会骂,二哥哥也会不高兴。”

  “烈风,我要你马上走。”

  烈风恼怒,“你是谁,你也来喝令我。”

  荷生过去拉他,“你自露台进来是不是,快走。”

  烈风一手把荷生推开,“我还以为你与他们不同。”

  荷生无暇分辩,趋向前去,要进一步推走他,但是烈风已经红了双眼,他一手拉起烈云,另一手甩开荷生,荷生左脚在地毯上一滑,撞向台角,额头一阵剧痛,但是奋力扑前抱住烈云双腿。

  烈风猛然取过椅子,向荷生撞去。

  荷生只觉得面孔上滑腻腻,不知道已经血披满面,她吓怕了烈云,烈云大声哭泣。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一声吼,烈火扑进来,抓住烈风,荷生刚刚扶着言诺的手爬起,只着见他们两人卷向露台,撞碎玻璃窗,其中一人似鹞子似的飞出栏杆。奇怪,荷生觉得该霎那天地间失却音响,一切停顿,但荷生清晰地看到烈风衣裤飘飘,堕下楼去。

  继而听到巨物堕地声,轰隆一下,众人尖叫起来。

  荷生推开言诺,跌撞着抢到露台,烈火一身血渍斑斑,手臂上还插着碎玻璃。

  荷生伸出手去,“烈火,烈火。”

  烈火转过头来,很平静地看着荷生,过一会儿,他伸出手来,把荷生湿透的碎发拨向耳后,紧紧拥抱她。

  荷生把头贴在烈火胸前,不肯放手。

  耳畔杂声纷沓而至,救护车与警车号角,制服人员的脚步声。

  终于有人拉开荷生,荷生的额角犹如开了洞,血汩汩流出,她却一直能够维持清醒,她缓缓走到楼下,在走廊的深色镜子内照到自己,浅色裙子上一搭一搭全是拳头大血印玫瑰花,她忽然明白夏荷生已经偿还花债,一颗心遂静下来,再也没有一贯忐忑不安的感觉。

  救护人员替她按住伤口,荷生转过头来,看到言诺惊怖莫名的表情,他牙关打战,人抖得犹似一片落叶,他害怕,平素镇定的言诺怕得脸色如一页白纸。

  经过花园,荷生看到烈风被载上担架。

  他四肢犹如提线木偶,折向不可能不合理的方向,荷生看到他凝固的眼珠,那股仇恨的鲜红色经已褪去。

  整间琪园为之沸腾。

  荷生踏上救护车。

  一躺下来,她看到车顶那盏灯逐渐模糊,淡出,四周围变成漆黑一片。

  醒来的时候,荷生躺在医院病床上。

  她首先看到烈战胜憔悴焦急的面孔。

  “荷生。”他握住她的手。

  荷生在这一刹那清醒过来,前尘往事统统归位,她虚弱地问:“烈火,烈火。”

  烈战胜把嘴趋到荷生耳畔,“他平安。”

  “烈风怎么样?”

  烈战胜急促道:“荷生,他已过世。”

  荷生闭上双目。

  烈战胜身后的制服人员上前说:“夏小姐,你可否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医生看看表,“十分钟,你们统统要给我出去。”

  警务人员问:“昨夜,琪园二楼的睡房中,发生什么事?”

  荷生转一转头,剧痛使她露出苦楚的表情。

  过一会儿她说:“我推开房门,即受袭击,接着有人跳楼。”

  “他自己跳下去?”

  “是。”

  警员凝视她一会儿。

  荷生无惧地回望,他是一个端正深沉的年轻人。

  “没有打斗?”

  “他殴打我,又把我们推开,撞破玻璃跃下。”

  “我们?”

  “烈火试图抓住他,但不成功。”

  “你看到的只有这么多。”

  “是。”

  警员站起来。

  烈战胜走过来,“荷生,你请休息。”

  他随警员退出。

  荷生庆幸母亲不在本市。

  她独自呆视天花板直到下午。

  言诺来看她,两人恍如隔世,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终于她问:“烈云怎么样?”

  “案子一结束,她母亲便接她到英国疗养。”

  “案子,什么案子?”

  “荷生,烈火被控误杀。”

  荷生不出声。

  她别转脸去。

  审讯期间,烈火未能获准保释。

  荷生去探访他。

  烈火只肯见她一次,他对她说:“你要是真肯让我放心,马上同言诺结婚,去。”

  荷生当时不发一言,站起来就走。

  言诺追上去,看到她泪流满面。

  这些日子,也只有他陪着她。

  言诺还得在长途电话中帮着安抚夏太太,背着良心说谎:“完全同我与荷生无关,那只是烈家的事,伯母,你完全不用赶回来,我们天天可以与你通电话。”

  荷生在法庭上始终坚持同样口供。

  忽然之间,公众席间一个穿黑衣瘦长的中年女子站起来指着她骂:“夏荷生,你隐瞒事实,你明知他被推下致死,你是帮凶,你永生永世不得安眠。”

  荷生认得她,她是周琪。

  庭内大乱,陪审员耸然动容。

  周琪被请出法庭。

  那天,荷生无法独处,她由言诺陪着,到新居去看烈云。

  烈云不肯让她接触,像是害怕憔悴落形的荷生。

  “烈云,是我,是荷生姐。”

  烈云侧着头,好似对这把声音曾经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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