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她自己的世界,打开门走出来,才见到他们父子。
年轻,她身形很快恢复过来,孩子六个月大,祖琪要求离婚。
郁满堂坐下来好好与她谈判。
“为什么一定要分手?”
“我从来没爱过你。”
“这我知道,”郁满堂很镇定,“但是,可否等孩子稍大才处理这事?”
“没有必要拖延。”
“你不爱孩子?”
“我是他母亲,这是不争的事实,这同我俩的事不相干。”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我可以改。”
“不,”祖琪忽然讲实话:“你很好,你无不妥,可是我不爱你。”
郁氏沉默了。
“我要求至少分居。”
郁满堂叹口气,“你也要等我找到房子再说。”
“记得找大一点的单位。”
“为什么?”
“孩子跟你住比较适合,我会时时旅游,不方便带着他,在家中也乏人照顾。”
“祖琪,我要工作!”
“你一定有办法,多雇几个保母好了,他是男孩子,他会像你那样勇敢坚强,他不会怪你。”
郁满堂跌坐在椅子里。
他向彭祖琛求救。
“祖琛,你回来劝劝她,她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祖琛在电话另一头只唔了一声。
“她是认真的,律师已把文件交到我手中,我该怎么办?”
半晌,祖琛才问:“你仍然爱她?”
“是,所以才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么,像爱她的人那样对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忍耐、宽恕、厚待她。”
“祖琛,她要离开我,她连孩子也不要,祖琛,请你马上回来帮我说句公道话。”祖琛答:“我要教书,怎可擅自离职。”
“我会补偿你。”郁满堂说。
祖琛并不生气,只是轻轻说:“我并不重视金钱。”
他挂断电话,揉揉眼睛,看看钟,是清晨三时半,不知怎地,郁满堂也沾染了祖琪的任性,只看到自己的需要。
在一旁,学华惺忪地问:“你打算回去吗?”
“不。”答案十分坚决。
“为什么?”
“祖琪不会听劝,她自有主张,况且,我们不应介入亲戚的私事。”
学华觉得非常安慰。
开头,她有一个忧虑,怕婚后需三个人一起生活;祖琪一有呼唤,他们便得疲于奔命,但是祖琛有智能,他俩终于可以过二人世界。
祖琪也没有骚扰他们,通消息只是问候、致意,不涉私人尴尬问题。
学华觉得她毕竟是长大了。
郁满堂沉默地搬出去,孩子跟着他,由保母抱着,并无啼哭吵闹,他不大认得母亲,也不熟悉她的气息,他握着玩具熊,跟父亲乘车离去。
彭祖琪关上大门。
她开了一瓶香槟,对着樽口就喝,然后倒在沙发里。
她轻轻说:“祖璋,他们走了,屋子现在又完全属于我们,你可以回来了。”
这个时候,忽然想到祖璋已不在人世,不禁伤心得饮泣起来。
第二天晚上,她在胜利路举行舞会,所有的老朋友都来了,车子停满马路。
邻居丁太太大为讶异,“什么,又故态复萌?”
丁先生也奇道:“原以为她已经长大,不再好此道。”
“哎,本性难移。”
他们去按铃,请彭小姐把车移一移,好让他们出去吃饭。
“看到彭祖琪否?”
“没有,是佣人来开门。”
“怎么一下子又翻了身?房子不是卖了给一个姓郁的人?”
“她嫁给他,所以,一切不变。”
“多有办法。”丁太太赞叹。
“听说,又离婚了。”
“嗄,”丁太太五体投地,“好好地有人供奉,为什么又分开?”
“不知道。”
不止丁太太啧啧称奇,彭祖琪的老朋友也暗暗叹服,一两年没来彭家,只见一切不变,摆设布置只有更新更考究,食物更精致美味,气派犹胜旧时。
那班损友不禁红了眼,有人偷偷把小水晶摆设放进口袋里带走,呵,不可以说偷,都还是朋友,太过计较,谁来同你玩,祖琪十分明白。
一班男生围着祖琪说着赞美的话,从前,她觉得再高傲没有,今日,她有点寂寥。
电话铃声响了又响,终于有佣人听见,过去接:“彭公馆。”
是,胜利路七号终于又成为彭宅。
“快叫太太来听电话,有急事。”
佣人是新来的,莫名其妙,“我们这里没有太太,只有小姐。”
那边顿足,摔了电话。
不到二十分钟,有人大力按铃。
佣人去应门,说了半晌,进来汇报,在彭祖琪耳畔轻轻说了几句。
祖琪站起来,“对不起,”她对客人说:“我出去一下,你们随便玩。”
到了门口,有车子在等她。
她披上大衣,踏进车内,向郁满堂点头。
郁神情沮丧,“弟弟啼哭不停。”
祖琪问:“医生怎么说?”
“中耳发炎,是非常痛楚的一种病,发烧至一○五度,需打针降温。”
祖琪无言。司机把车子朝医院驶去。
半晌他问:“有宴会?”
“老朋友聚聚,许久没见面。”
“不好意思,又一次打扰你的宴会。”
祖琪不知如何回答,只说:“应该的。”
她穿着狐裘,每次说话一吹气,柔软的长皮便轻轻在脸旁拂动,十分动人。
郁满堂凝视她,“你气色好极了,祖琪。”
“谢谢你。”
车子抵达医院,他们匆匆走向病房,在走廊就听见孩子哭声。
郁满堂说:“弟弟声线好不洪量。”
祖琪有点迷惘,这是她的孩子?多么陌生,出于道义,她不得不来关怀他,但是心理上,她并无一般母亲的焦急惶恐。
看护迎出来报告:“能哭了,就不怕,热度已经退下去。”
忽然看到一个艳女,漆黑大眼睛,鲜紫色嘴唇,不禁一呆,退后两步。
祖琪轻轻走过去同孩子说话:“你好吗,生病了?不要紧,医生会照顾你,药还苦吗……”
幼儿听到呢喃的问候,渐渐静下来入睡。祖琪松口气,坐在一旁,脱下细跟鞋。
“多谢你来。”
“别客气。”
“你可要赶回去?”
“我想多耽一会儿,那些老友很无聊,没什么话可说。”
“祖琪,”郁满堂忽然请求,“让我们从头开始可好?”
祖琪摇头,“不,我们之间是完结了。”
幼儿嘤咛,祖琪马上过去视察,半晌,没事,又无对话,她坐在椅上打盹。
天亮了。
祖琪惊醒,晨曦、阳光自窗帘透入,祖琪很久没这样早起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见看护向她微笑,“郁太太,孩子没事了。”才想起昨夜的事。她去生间漱口,在镜子里看到化妆已糊,还穿着舞衣,像是孤鬼野魂,玩过了头,忘记回家,祖琪苦笑。
她去探视孩子,刚好郁满堂也到小床边低下头去,两个人额头碰个正着,祖琪雪雪呼痛,郁忍不住笑出来。孩子睡熟了就像洋娃娃,动也不动,特别可爱,祖琪不太敢碰他,老怕一不小心他手脚会脱骹,看到别人大胆把幼儿拋到半空跌下接住嬉戏,十分羡慕。
她说:“我走了。”
“你自己当心。”
“我懂得。”
“钱紧紧抓手里,不要轻信人言,不要与人夹份做生意,同情心不得泛滥。”
祖琪笑着离去。走到门口,收敛笑意,累得肩膀发酸。她能不来吗,不行,情理上说不过去,来了,也不过干坐着,她又不是医务人员,只好算精神支持。
车子还没有驶过来,幸亏时间早,大堂没有人,她靠在长上等车。
祖琪闭上眼睛,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祖琪?”那人的语气像是不大相信会在这里碰见她。
祖琪睁大眼,看到熟悉的面孔。
那人笑,“你老是记不住我的名字,我是渡边。”
“咦,你好。”
“来探访亲友?我送你可好,这种时候叫车不易。”
“劳驾你了。”
“我们时时在街上碰到。”
“是!”祖琪笑,“不可继续如此见面,人家会疑心。”渡边也笑,“祖琛在那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