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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他们夫妻相敬如宾,到南极洲也一样快乐。”

  渡边鼓起勇气,“祖琪,去喝杯咖啡可好?”

  “待我换件衣裳。”

  他大喜过望,“我先送你回家。”



  车子回到胜利路,客人已经散去,佣人在收拾杂物,见她回来,迎上招呼。

  祖琪请渡边在偏厅等,她上楼淋浴更衣,仿佛回复到少女时期,男孩子又在楼下耐心地等。她换上白衬衫,还没擦干头发,已经倒在床上睡着。

  渡边一直在楼下坐着。

  佣人见个多小时过去,便上楼看一下,只见女主人已经睡着,一时不会醒来。

  她同客人说:“这位先生不如先回去。”

  渡边踌躇一下,“不,”他听见自己说:“我等她。”



  佣人只得让他去。半晌,端来茶点,以及两份报纸。

  渡边当自己家一样,细细读完日报,吃了早点,又到花园散步,始终没离开彭家。他并没有不耐烦,几个钟头一下子消磨掉。

  渡边刚才碰见祖琪,浓妆、憔悴,像迷路天使,不知怎地会在医院出现,他代一个朋友取药,一出来就看到美丽寂寥的她。

  他情愿坐在这里等。

  中午,佣人请他用饭。

  小小一碗鸡汤,一碟青菜,又煎了一条鱼,渡边吃了三碗饭。

  然后,他坐在安乐椅里听音乐。

  下午三时,祖琪醒来,肚饿,下楼找人,忽然看见渡边,才想起曾叫他等,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五六个小时。

  “啊,不好意思。”

  渡边笑着除下耳筒,“没关系。”

  “外头已经收拾好,请出来坐。”

  佣人这时过来说:“小姐,不见好些银器。”

  祖琪随口说:“去总店配回好了。”

  她转头同渡边说:“打理一头家真琐碎。”

  渡边笑:“现在,可以喝咖啡了吧。”

  祖琪问:“有没有发觉这间屋子静得耳边嗡嗡声?”

  “我没发觉,我认为很舒服。”

  他长得高大,与祖琪说话的时候喜欢双手插裤袋里,侧着头留神。

  这种姿态文雅有礼,完全属于读书人,与郁满堂的直接耿直不同。

  小生意人往往不顾细节,只求公司赚钱,毫无情趣。

  祖琪同自己说,要不要放肆一下?这可是个机会,或者,他会得给她生活添些颜色。

  渡边抬起头来问:“在想些什么?”

  “祖琛有无告诉你关于我的事?”

  “祖琛是君子。”

  “说得真好,你呢,把所有借来的书归还没有?”

  渡边只是笑。

  他竟在彭宅逗了一整天。

  真可怕,屋子里什么都有,佣人不住捧各式食物饮料出来,他们下棋、读书、聊天,傍晚大雨,他更不想走。

  女主人妆奁一定丰厚,维持这样一个家实在不简单,她色彩神秘。

  吃完晚饭,她才送他走。

  祖琪斟出酒来,喝一大口。

  她对空气说:“怎么样,祖璋,你觉得这人如何?”

  隔一会儿,她又回答:“同你一样,十分有生活情趣。”

  她并没想过要同谁共渡余生,因此叹口气,“祖璋,我真觉寂寞。”

  她抱着酒瓶发呆。

  第二天,渡边带她去一个文艺聚会。祖琪觉得十分新鲜,在场者都是诗人,有些已有诗集出版了,有些尚未成名,都努力创作,并且当场朗诵诗篇。

  祖琪坐在角落,有一个中年人朝她走近,睁大双眼说:“晶莹的你感动了我,在这一剎那我相信确有上帝。”

  祖琪骇笑,觉得有趣。

  渡边拉开祖琪,把她拥在怀中,“别听他们胡言乱语。”

  祖琪问:“你也写诗?”

  “偶然。”

  “谁是你的灵感?”

  “学习。”没想到答案如此踏实朴素。

  她以为他会说“你”,不禁有点失望,但幸亏没有,否则就太俗套。

  那边一个女诗人咬牙切齿地朗诵完毕,意犹未尽,顺手把手中酒杯摔出去打烂,众人鼓掌叫好。

  “诗社需要人赞助。”

  祖琪笑了,“是吗,容我出一分力。”

  渡边说了一个数目,咦,还真不便宜,但祖琪爽快签出支票,噫,不愿请客,谁来陪你。

  所有的诗人又拍起手来。他们把作品签名送给祖琪。接着,围成一圈,研讨艾略脱的诗是否一直被世人过誉。简直不食人间火,这班人究竟何以为生呢?

  祖琪忽然想到祖璋,在格林威治村的公寓,他会喜欢这种场合吗?

  最后,诗人们彼此祝酒,廉价葡萄酒有点酸涩,但是,气氛最重要,祖琪不介意。

  祖琪预备走的时候,那中年诗人过来说:“缪斯,几时再来与我们欢聚。”他吻祖琪的手。

  “一定一定。”渡边代为回答。

  他们笑着离开诗社,这才发觉街上空气清新,屋里味酒味人气,几乎透不过气来,但是热闹。

  在街灯下,他们说着刚才好笑的事——“缪斯,多谢你的赞助支票,哈哈哈……”

  忽然,渡边伸手轻轻拨开祖琪的头发,他的手指缓缓触摸她的五官,像是要通过触觉记忆她的脸容。

  祖琪没有让开,也没有阻止他,她的皮肤有点饥渴,被爱抚的感觉很舒服。她紧紧埋首渡边怀中。

  真没想到会在街边缱绻,这不是少男少女的行为吗,无处可去,肉身便是安慰。

  原先,祖琪也以为这种情怀已经过去,永远不再,可是今日发觉死灰复燃,竟十分心酸,紧紧拥住渡边腰身,他的胸膛结实,可靠吗,不知道,祖琪并无奢望。

  她去他宿舍看过,简陋、混乱,完全无人收拾。

  祖琪吃惊,“太没有办法了,不能叫几个漂亮女生来做定期义工吗?”

  渡边拨开报纸杂志给她坐下,“你就是那女工,先从厨房开始做起。”

  两人笑作一团。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但是他们都不愿放弃调笑机会,即使不是恋爱,也有恋爱感觉。

  小厨房堆满即食,渡边做晚餐给她吃,上打一只蛋,加罐头炸鳗鱼。

  “看,多么丰富。”渡边说。

  祖琪看着碗,“待会儿出去吃吧。”

  渡边扑上来咆吼:“一定要赏脸。”

  “不,不。”她恐惧地叫。

  他们在地上扭作一团。

  世上确有许多东西不是金钱可以购买,但是所有其它的物质需要,有祖琪的信用卡。

  不知怎地,那样年轻的彭祖琪,已经习惯付钞,是祖璋在生时养成的手势吧。

  他们到格林威治村那间小公寓住了整个月。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中午吃完饭,蹲在街头看卖艺人表演,非常悠闲舒服。祖琪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虽然她用一个男人的钱来贴补另一个男人的开销,但是她并不觉理亏,这笔赡养费原是她应得的。

  祖琪最喜欢一个踩高跷的小丑,腿有十呎长,人人要仰望,他穿得花枝招展,一直叫人猜谜语。

  “一把伞遮一个老师与十个小学生,无人淋湿,何故?”

  大家乱猜一通,没有人中奖。

  他解开谜底:“根本没有下雨,哈哈哈……”

  用手把一把糖果撒给观众。

  祖琪高声问:“爱情可否永恒?”

  高跷小丑答:“不可能,所以叫爱情。”

  人群散去,祖琪与渡边回公寓休息,他帮她画人像速写。

  这一段时间,没有人联络他们,她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什么事,正好是个冬天,名正言顺什么都不理。

  大雪,他们在家吃罐头,在街上掷雪球,打雪仗。

  一日下午,雪融了,泥泞一片。

  “咦,春天到了。”

  不知不觉,已经三月。

  渡边伸个懒腰,“我得找一份工作。”

  “我聘请你。”

  “什么职位?”

  “私人秘书。”

  “不行,没有晋升机会,我还是出去联络朋友的好。”

  他披上外套。

  “今晚见。”他同她吻别。

  祖琪关上门,她觉得也是回家的时候了,再继续下去,保不定会问:“几点回来”,“等你吃饭”,“别在外头太久”,“见过谁”……那又有什么意思,趁大家还没有腻,把距离拉远一些透透气也好。

  她要拨几个电话。

  第一个找祖琛,他说:“稀客,许久没听到你声音。”

  “我在纽约。”

  “会来探访我们吗?”

  “飞机场雪融了没有?”

  “我们今年没下雪。”

  “可能过几天到府上。”

  “欢迎之至,祖琪,我们的家即你的家。”祖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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