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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人写的画评一出来,震撼力大到没有人敢不侧目。

  每一幅画上都钉着某某先生赏识字样。真虚伪,勤勤想,干脆写上“已卖”,岂非爽快,就像家私铺,或似时装店,买者去也。

  展览中也有小插曲,杨光那张画被勤勤列为非卖品,偏偏有数十个顾客看中。

  不是没有人识货,尽管这些人客亦是同擅氏有生意往来的熟人,买画不过是为应酬,但却指定请文小姐以同样笔法触觉专门特地画一张给他们。



  勤勤的感觉坏到透顶。

  杨光的真迹要论斤秤出去,但其中一张放错了场地,即时身价百倍,贵不可言。

  可见这不是画的问题,任何模糊不清的作品只要加以吹嘘,故弄玄虚,作一副高不可攀、神秘莫测的样子,都可以造成一时的轰动。在一段短时间内蒙骗一小撮人,实在并非难事。

  这样子算下来,黑猩猩给包装一下,也可以开画展。

  没有什么好兴奋的。

  是以文勤勤嘴角那一丝冷冷的嘲弄之笑意竟是真的了。



  展览曲终人散,她抱着杨光那张画回家。

  檀中恕与手下召开事后研究会,问得很简单,只得一个问题:“文勤勤如何?”

  大家看着张怀德,她先发言:“非常好,完全知道她与画廊相扶相助,一点没有自以为是,丝毫不见骄矜,我当初对她略有偏见,是眼光偏差,现在证明在工作上面,她非常成熟。”

  宣传主任说:“极易相处,真诚对待同事,伸缩力强。”

  “聪明、好学、能吃苦,情绪低落仍肯持续。”这是形象顾问,“我想大家都看到一点:她实在长得美。”

  檀中恕牵牵嘴角,有点凄酸意味。

  过片刻他说:“但是她的确相当任性。”

  张怀德说:“她毕竟是干艺术的,不羁在所难免。”

  “计划可行?”

  “可行。”

  没有异议。

  檀中恕说:“不过一个画家,最主要还是作画,没有作品,即时死亡。”

  营业部代表笑了,“我们不会放过她的。”

  檀中恕轻声说:“筹备下半年度去巴黎展览。散会。”

  张怀德说,“看样子文勤勤要痛下苦功。”

  檀中恕没有回答,他看着对面墙上挂的那幅石榴图,过了一会儿,同事都走光了,他用手捂住脸,许久许久没有放开手,像是不再有力气以面目示人的样子。

  张怀德折回来,轻轻敲敲门,他才放开手。

  他轻声问:“怎么办?”

  张怀德温柔地答:“照指示办事。”

  “她快要离我而去了。”

  “不会的,她最近吃了中药已经好得多。”

  檀中恕不语,张怀德看到他眼中绝望之意,心中恻然。

  过半晌她说:“勤勤问我请一星期假,我准了她。”

  “那顽童!”声音里已经有太多的纵容爱怜温情。

  勤勤可是一刻也没停,约了杨光往资料图书馆找新闻。

  杨光叫救命。

  “小姐,我每天有固定的工作量,按件收取酬劳,手停口停。你饶了我好不好,一次两次不要紧,三日两头召我下午三时出来,深夜十二时才放人,我们索性结婚也罢。”

  勤勤鄙视他,“你这种人,为朋友出一点点力气,呼天抢地,改明儿碰到命中煞星,还不是乖乖地跪在那里奉献一切,现在对牢我就装个死相。”

  “随便你怎么骂我,只要肯放我走,在所不计。”

  但是勤勤还是羁留着他,因为一个人两只眼做不了那许多。

  第四天,他们找到了要找的新闻。

  一九六六年四月:文艺报名廊版专题:齐颖勇卧病,齐氏画廊业务转交齐夫人廖怡女士。

  勤勤猛地自椅子上跳起来,杨光吃一惊,瞪着她。

  勤勤即时明白了。

  她按停了荧幕上的缩微底片。

  文太太闲谈不说人非,这就是她不愿意提的细节。

  齐颖勇同廖女士婚后十年左右,便因病将整盘生意交予年轻的妻子,他于翌年逝世,她承继了生意。檀中恕曾说,他有位姓廖的伙伴。

  勤勤站起来,檀氏逸名的大老板是廖女士不是廖先生。

  大家一定疑心檀氏夺齐颖勇的财业,才不肯透露消息。

  勤勤都弄清楚了。

  原来檀氏是这样崛起的,说得粗俗一点,他财色兼收。

  当年风气保守,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可想而知,他当然难以在这个圈子立足。

  勤勤伸手关掉荧幕,“我们走吧。”

  杨光问:“怎么,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勤勤点点头:“找到了。”

  “可不可以告诉我是什么?”

  “将来慢慢说与你知。”

  “你看你这个人,所有鬼祟集于一身,既然有所保留,就不要参予我在事内,苦苦哀求我加入,又怕我泄露机密,既要靠我,又不信我,既要用我,却又忌我,却是何苦来哉。”

  “杨光,说那么多话,你累还是不累。”勤勤回敬。

  “我看见你就累,一个画家不画画,无头苍蝇似乱钻。”

  勤勤悲哀了。

  “可恨世上还有杨光这样的人,动不动飨她以真理。”

  再不动手画画,就来不及了。

  手头上所有旧作皆已沽清,没有新作,真是死路一条。

  “回去构思吧,”杨光劝道,“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天天运动,便成为运动员,天天上班,成为白领,满街逛的人一辈子不会成为画家,后台再坚也不管用。”

  勤勤苦闷地说:“我整个脑袋似被石块塞住,什么都挤不出来。”

  “用锤子敲呀。”杨光讽刺地建议。

  勤勤并不生气,“你呢,杨光,你创作时,痛苦抑或快乐?”

  杨光站在街口说:“我们在此分手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

  “创作的感觉?我只觉得心中的颜色源源不绝要借手中画笔倾吐出来,流鬯舒畅,取之不竭,是好是歹,画了再说。”

  勤勤这才气了,“杨光,我恨你,我妒忌你,我讨厌你。”

  “这是我的错吗?”杨光微微笑。

  “上帝太过偏怜你。”勤勤抓住他上衣的领子摇他。

  “但是有什么用,我的画,连名都不能署,而你,你却被捧至天上,与明星争辉。”

  勤勤悻悻说:“再见。”

  杨光笑了,向她挥挥手。

  说有石头塞住脑袋,还是很差的比喻,假后勤勤发觉她不敢下床,因为一醒来便要开始工作。

  她尝试多种技巧,没有一种生效,檀氏捧大了文勤勤的头,却没有给她灌注同级大的才华。

  勤勤捧着头掩住脸痛哭失声。

  杨光说:“来与我一起工作。”

  “杨光,我怎么越来越笨,一点神采都画不出来。”

  第七章

  杨光看她一眼,不出声,心想:我是你我也懒得再花脑筋,反正画什么都有人捧了去当宝贝。

  勤勤的痛苦是在天良未泯。

  “我被生活逼迫,”他笑说,“你则为名气逼迫。”

  勤勤僵坐在画室中。

  杨光开玩笑:“你若不嫌弃,我做你替身如何,敝店虽小,五脏俱全,你要我学谁,我都做得到,风格、派系,任由选择,长短阔窄,可以商量,价格克己,顾客至上。”

  勤勤听得傻了眼,过半晌,破涕为笑。

  杨光声音中带着无奈,“你若嫌我画工粗糙,那就没法。”

  “你出力,我出名,这不太委屈你了?”

  杨光看着勤勤,“委屈?如果你没有查过字典,不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正意思,就不要置评。”

  勤勤握紧双手,可怜的杨光,他的艺术生涯真不易过。

  “这里这里这里,喜欢哪些,便扛回家吧,批发六折,迟些寄单子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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