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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家母现在的生活很舒适,算是一点弥补。”

  想起该张石榴图,仿佛是大半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展览会就在后天,你的头发要去修一修,还有……”

  如今世道已惯,就差一颗心尚不能悠然,还需假以时日。



  勤勤说:“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她到房内取出照相架子。

  张怀德大吃一惊,“你从哪里得来这张照片?”

  “檀先生的旧友一直保存着它,现转送给我。”

  “所以勤勤,我们不放你出去乱亮相,照片满天飞,一点矜贵的意思都没有。”

  “为何要故意制造神秘?我最喜欢看旧照片。”



  “当你发觉他人利用你旧照片生财的时候,你想法便不同。”

  “不会这样严重吧?”

  “把照片给我。”

  “不行”

  “勤勤——”

  “没商量。”

  “那么好好保存它,千万不要流失。”

  檀中恕在本市并不是个名人,勤勤不明张怀德何以紧张,生活低调并非不好,但也不必步步为营,把每个陌生人当作敌人。

  勤勤认为张怀德神经过敏。

  张怀德瞪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要命,腹诽也不行。

  “勤勤,下午别出去,美容院的人来与你装扮。”

  渐渐,她也会变得似檀中恕一样,足不出户,永不露面,靠张怀德做眼睛、耳朵、手足。

  在修头发的时候,文太太找上门来。

  还好,勤勤庆幸,还好他们还给她见母亲的自由。

  母亲带着她的珉表姐以及霞表妹,两女明显地不请自来。

  勤勤希望她有勇气站起来指着她俩的鼻子说:“出去。”

  但是她没有,她既不敢怒,亦不敢言,她站起来客气地招呼她们:“请坐请坐。”这样的涵养的代价肯定是减寿。

  表姐妹穿着最最时髦的短裙子,宽上衣,头发剪得短短的,配大耳环,走在时代尖端,但看到勤勤的排场,也不禁露出艳羡之色。

  勤勤却觉得汗颜,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美容实非她的习惯。

  文太太说:“珉珉一定要来看你。”

  她们俩一左一右坐好,从头到脚,检验勤勤,存心找碴似的。

  理发师工作完毕,“后天早上我们再来。”

  勤勤吁出一口气。

  “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把头发拉长,一下这个一下那个,简直开玩笑。”

  “勤勤的头发好像从来没有剪过,不变应变,反而合时。”

  勤勤无言。

  “我们都知道最近你很忙,马不停蹄地开展览。”

  语气这样熟络,完全不像多年没见过面,勤勤糊涂了。

  莫非是她多心,她清楚记得,先几年上门去拜年,只得一个老仆人招呼文家母女,勤勤明明清晰听见书房传出她们姐妹的嬉笑声,但,不出来见客,就是不屑出来。

  大方的人应当把这一切统统忘记,从头开始,但是勤勤就是做不到,她自觉这是她性格上最大的弱点,把琐事耿耿于怀的人,决不是潇洒的人。

  珉珉一眼看到那张旧照片,她说:“铁芬尼的架子。”

  文太太呷一口茶,“谁的照片,都发了黄了。”

  珉珉把照片递过去。

  文太太一看是张集体照,“噫,有好几张熟面孔呢。”

  她一把名字读出:“有好几位是我们家常客,勤勤那时你小,怕不记得了。”

  “妈妈,这一位可是熟人?”

  文太太取出远视眼镜,细细查看照片上那指甲大的面孔。

  勤勤有点紧张。

  “好脸熟啊。”

  “只是脸熟?”勤勤笑,“这人是我的老板檀中恕。”

  “就是他?”文太太讶异,“我肯定见过这位檀先生。”

  “是不是在我们家,妈妈,想一想。”

  两位表姐妹见文家母女絮絮话着家常,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有点不耐烦,咳嗽一声。

  文太太歉意地放下照片,“勤勤,陪我们去喝茶吧。”

  “我走不开,有许多准备工夫要做,记者在画廊等我。”

  “那我们去吧。”

  勤勤的表姐妹好不失望。

  勤勤把她们送到门口,一边说“有空来坐”的时候一边在心中骂自己虚伪。

  那天晚上,勤勤接到母亲的电话,“勤勤,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那张旧照片从何而来?”

  “瞿伯母给我的。”

  “她没有同你说过来龙去脉?”

  “瞿伯伯说他们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

  “我想不止这样,那是他们不肯在背后说人是非。”

  “啊,有故事可听吗,妈妈,我马上过来。”

  “勤勤,他同你只不过是宾主关系,你不用知道太多。”

  “妈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文太太沉吟片刻,“纯粹是他的私事,与你工作无关。”

  “知多一点,我可以有防范之心,不致吃亏。”

  “他不是那样的人,不过也罢,你过来好了。”

  勤勤飞快地抓了外衣回家,迫不及待,心里一边惭愧,檀中恕待她不薄,她却这样努力想知道他的绯闻。

  人心险恶,可见一斑。

  到了家,她母亲正在整理旧资料。

  父亲一直把这个圈子的大事剪存,每年一本,井井有条。

  勤勤看到母亲手中拿着的一本封面上写着一九六七。

  同勤勤年纪差不多。

  文太太翻到一页,“勤勤,你来看。”

  勤勤趋过去把头条读出来:“画坛宿将齐颖勇去世。”

  文太太问她:“你有没有印象?”

  “这位齐先生是国际闻名的画家,我知道他。”

  文太太点点头,“这些年来在巴黎真正成名的也只有他一人。”

  “他去世的时候已经六十出头了。”

  文太太把记事簿合拢。

  “奇怪,这同檀中恕有什么关系?”

  “勤勤,齐颖勇的寡妇到今天仍然健康。”

  “哗。”那岂非活了近一个世纪。

  “她比齐先生年轻许多。”

  文太太又找出一九六五年的剪贴簿,翻到六月份。

  勤勤看到一张小照,彼时报章尚未采用柯式印刷,模糊不清,看得出是张男女合照,说明是“齐颖勇伉丽。”

  “第二位夫人?”勤勤问。

  “肯定是。”

  勤勤想一想,“六五年迄今……妈妈,这位齐夫人应当同你差不多年纪。”

  “哎。”

  “说下去呀,还有呢?”

  文太太沉吟一会儿,“其实都是些咸丰年的事了。”

  “妈妈,你别卖关子好不好,快快把底牌掀开来。”

  “后来,齐夫人与檀先生做了朋友。”文太太说得十分含蓄。

  勤勤跌坐,“怎么可能,她比他大那么多。”

  文太太把事实说出后,不再置评。

  “有没有剪报?”

  “咄,你父亲岂是剪存绯闻的人。”文太太停一停,“但是当年我的确看过报上的照片,所以觉得面熟。”

  难怪,难怪檀中恕不肯拍照,绝少露面,也希望手下的人都躲起来。

  勤勤恍然大悟。

  “你真肯定是他?”嘴巴仍然追问母亲。

  “老一脱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没想到有这么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文太太维持缄默。

  勤勤反问:“不是吗?”

  文太太仍不愿置评。

  “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

  “勤勤,夜了,要不在家留宿,否则该回去了。”

  “妈妈——”勤勤意犹未足。

  “勤勤,这种逸事,听过算数,适可而止,不宜追究。”

  “是,妈妈,明天见。”

  画展如期举行,一点意外都没有,檀氏画廊控制这种事,那还有什么话说的,霎时间文勤勤这个名字便通了天,人人都知道她是从纽约挟誉回来的艺术家。

  全市的杂志都渴望得到文勤勤的访问,负责替她宣传的小组疲于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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